第17章(1 / 22)
心教的历史并不算太长。《苦难书》中说苦难之主得到流浪少女的传道有千年之久,但其实整个族群本身有可证实的史料记载,只有三百余年。
虽然如此,所谓的“初版教义”也早就不可查了。
礼心去翻教会的图书馆,也只找到两代之前,也就是父亲的上一任教礼者所编写版。
这样看起来,对教义扩充解读也是从父亲开始的。
从衣着这一类:由“不可服华丽绫罗”到“不可服锦、缎、丝绸”等有了细致分类,“不可服鲜艳花色,红、绿、金黄……”等到了卡利福这一版,连对衣着图案类型也有了规范。
阿织曾对着罗列几十条、上千字的内容仔细比对后发出哀嚎:“都是我爱穿的花色!明明就是很好看的图案呀!老古板!”
但你那个审美也太超前了吧,礼心想。
“法礼者大人……是法礼者大人吧?!”几个少年人远远地看到了他,双手握着自己的小神像来到礼心身边,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恳请您赐下祝福,让我拥有英勇之心!”
礼心僵硬地以短剑轻点他们的头顶,念完祈祷词,逃离似的快步走出图书馆。
跟阿织在社区之外集合,两个人又去酒馆跟青树集合。
毕竟在心教问题上,她是礼心唯一能够商量的对象。
“要找最初的教义?干啥啊?”青树已经喝了两杯鲜打扎啤,显然这点酒量还不足以让她产生醉意,于是继续添加一杯。
是啊,干什么呢?
即使初版教义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他就能够质疑现在的教义了吗?
他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对教义的背叛吗?
礼心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他只是在信仰越来越摇摆、越来越模糊时,不得不逼迫自己做出点行动,好让内心不时时处于混乱之中。
“礼心呀,犯一条教规和全部教规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当你愿意跟这个家伙睡觉的时候你就——”青树指着桌对面的阿织,后半句话被对方用油炸薯角堵回嘴巴里。
“心心会害羞的,不要讲。”
——太迟了!你们两个!
礼心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种羞耻。
“好吧我不讲,用食物来堵我的嘴吧。”青树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又要阿织去吧台拿免费下酒菜。
“小树,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呗。”
“为什么要贴那张告示?因为不想成为我的伴侣吗?”
“那当然啊!”青树的回答仿佛在说“这还用问吗?”“你可不是一般的以利可,未来是大祭司啊。一旦成为法礼者的伴侣,会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啊!哪里还有机会跑出去玩儿呢?”
礼心愣住。他猜到不会是因为讨厌自己,但也没想到是这样——“轻率”的理由。
那么可怕的内容,一不小心可是会让她丢了性命啊。
她就这么想要脱离心教吗?
她也曾经跟自己一样,经历过这些迷茫吗?
青树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和你比起来,我虽然不幸但也很幸运。”她放下酒杯,“我不幸拥有一颗天然渴望违逆信仰的心,又幸运并未因此而挣扎过。”
礼心的眼睛里写着“为什么?”三个字。
青树趴在酒桌上凑近他:“你知道我”而备受称赞。
父母因此而非常高兴,破例允许她与一位吉格拉小朋友玩耍。
“我从那个时候就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无条件地爱护子女,至少我的父母不是。”
起床迟了五分钟、默写字迹不够工整、家务时留下一粒灰尘、讲话声调高了一度,都足以让她挨上几鞭。
“我必须体现出相应的价值,才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进而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如交一位吉格拉朋友。”在这之前,青树只要跟吉格拉多说一句话,回家就会挨上一鞭子。
她父母的眼中,吉格拉是灵魂肮脏的下等人,跟他们来往是会被污染的。
“所以我就要成为一个虔诚而优秀的以利可预备役:《苦难书》背得足够流利,行为足够自律刻苦,在任何考试中都是第一名,让他们对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对我撒的每一句谎都深信不疑。这对我来说很容易。”青树的语气中并无自傲,反而自嘲地摊摊手,“怎么说呢,都怪他们把我生得如此聪明!”
通过布施,她开始对心教之外的世界感到好奇。于是九岁的小姑娘就一个人溜出心教社区,混迹在流浪者中间寻找那个听她背书的人——别说现在听这些话的礼心,就连那个流浪者都被她吓到了。
“你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胡子拉碴的男人说道,他甚至开始生气,“一个小孩儿跑到这种地方来,你不要命了吗?!快点回去!”他不愿用自己刚掏过垃圾桶的手去碰她,便挥舞着胳膊撵人,“快走快走,还记得路吧?我看着你回去!”
“我不,”青树仰着脸蛋看他,“我是来找你的!”
男人露出一脸疑惑:“干吗?”
“叔叔,带我去外面玩吧!”
看到礼心的表情,青树哈哈大笑:“你现在的表情跟胡子叔当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他觉得这个小孩实在是有毛病!”“胡子叔”这个称呼,让青树脸上第一次露出格外怀念的神情。
“你这样做……实在很冒险,万一你遇到他之前就被别人带走,万一他是个坏人……”对心教徒来说,异教徒本身就是危险。
青树点点头:“嗯,胡子叔也这样说。但你知道我为何笃定他不会拒绝我吗?”
当小女孩稚嫩脸蛋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挨个询问“您想听听我主的故事吗?”只有他没有不耐烦,而是微笑着说“好啊,我很想听。”
童音朗诵着大段大段也许她自己还未曾明白的教义时,流浪者也没有过一丝嘲笑,他沉默而认真地倾听,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时青树还不懂什么是“温柔”,她只是以一个孩子的直觉认为:他肯定不会伤害我。
“你多大了?”他轻声问。
“八岁。”青树清脆地回答。
“八岁……一样大呀。”他喃喃自语。
青树问:“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我还可以再为您讲述主的故事!”
男人笑了,先摇头又点头:“那麻烦你,我还想再听一遍流浪少女是如何指引苦难之主的。”于是在接下来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他甚至配合“流浪少女”的要求,躺下来扮演昏迷的“青年主”。
“听出来了吧?我很像他死去的女儿。”青树说,“我也是从胡子叔身上才知道,原来‘父母的爱’可以是那么温暖,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也许是想找回与女儿相处的时光,也许是怕如果自己不答应,这小丫头万一在别人那里遭遇不测可怎么办。男人从那之后,半是无奈半是开心地成为青树在世俗社会中的保镖兼导游,会用不多的钱给她买冰淇淋,攒很久带她去一次游乐场,还会在心教徒发现他们时协助她演一出传教的戏码。
他不肯告诉青树自己真正的名字,青树只好因为胡子而叫他“胡子叔”。他反而很开心,说女儿以前也会叫他“胡子爸爸”。
渐渐地,青树知道了他的过去,在久安来说稀松平常的故事。
同许多在矿业工作的人一样,原本生活稳定的胡子叔因为公司破产而失业,年仅六岁的女儿却又查出罹患重病,治疗需要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