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节(1 / 2)
天下神医,谢玄首的高徒纪夫子?
片刻后,纪夫子疾步入堂,他一身粗粝的短打布衣,脸上的风霜之色更深,常年日晒雨淋的黝黑脸堂上皱纹如同刀刻,映着一头华发似雪。
乱世行医,明明是高门弟子,玄首亲徒,却要跋涉山川履历险阻,以济战乱中苦苦挣扎的苍生黎民。
堂上衣冠锦绣养尊处优的众人顿时肃然无声,相顾间略有惭色。
十天前。
谢映之道:“伯恭,辛苦你了,终于寻得千叶冰莲。主公的病可以医治了。”
近两年的时间,纪夫子一边行医济世,一边翻山越岭踏遍河川,终于找到了这一株。
“主公?”纪夫子闻言微微一愕,才发现谢映之原本戴食指上的玄门指环已经不在了。随即恍然,“看来师父已经决定了。”
谢映之淡淡道,“世事艰危,将军披荆斩棘,我辈如何袖手旁观。”
实则不忍看他乱世风雨中艰难独行。
纪夫子道,“子衿,呃……萧将军,弟子初次在安阳城下见他,就觉得他仁义。”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开来,“不想现在竟是主公了。”
谢映之眸色深沉。
风雨将至。
当年一诺,从此率玄门万千弟子随他乱世携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伯恭,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
纪夫子一诧,“掘墓?”
大堂上,
纪夫子道:“为查清皇后的死因,我去了邙山北面的乱葬岗,掘出墓穴,剖开尸首腹腔,验看腹中残余之物……”
这话一出,如同当堂一记炸雷,简直惊世骇俗!
众人脸上顿时都是震愕之色。掘出墓穴?剖开死尸?
就算是容绪这种离经叛道的浪子,也做不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廖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这……”
郑绮也结巴了,“纪夫子……你……你这是……”
纪夫子道:“诸位说的都是空口无凭,这就是凭据。”
七天前,深夜,邙山北侧。
没有星月,黑黢黢的乱葬岗上荒草遍野,远处寒雾弥漫,几棵光秃秃的苦楝树间,隐约有磷火闪烁。
埋葬在这里的人大多是贫民或者处决的犯人,横死者居多,没有墓碑,大部分人浅浅挖个坑就草席一卷埋了。
这几天秋雨连绵,土层松软潮湿。走几步就会踩到露出泥土外腐朽的枯手,风灯下时不时会照见与荒草乱石缠绕一团的黑发。
四野荒凉无声,弥漫着腐朽阴晦的气息,脚下枯骨生虮虱。
纪夫子道:“师父何必亲自来此,我来即可。”
谢映之道:“你待会儿便知。”
郑皇后虽然是负罪而死,但毕竟曾是皇后,当然不可能草席一卷浅浅挖个坑就埋了。她的墓地在一个小土坡下。
几名弟子废了一番功夫,挖开墓穴。风灯照出一口薄棺。
“师父,还是我来罢。”纪夫子拦住他。
他没法直接说,入土近两年,尸体已经腐朽,更不提开棺后里头会有什么晦浊之气。
谢映之道:“无妨。”
纪夫子见他一身白衣,皎如霜雪,亲自下入墓穴里。本是云散风流的人物,却在邙山侧,乱葬岗。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幽暗的光束下,他修长的手指在霉朽的棺材上摸索了片刻,很快就在棺盖的侧下方找到了一枚暗钉。轻车熟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精通此掘墓之道。
深夜的乱葬岗寒雾弥漫,四野黑沉沉,草丛间隐约有野鼠鳞蛇穿梭的悉索声,枯枝头不时有寒鸦扑棱翅膀惊飞而起,即使是玄门弟子此刻也面容紧绷。
谢映之却泰然自若,手中不知用什么一勾一挑就灵巧地把那长钉拔了出来,
然后他静静道,“伯恭,你们退后。”
他话音刚落,一股黄色的烟雾腾起。众人立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息,还有隐隐夹杂期间的硫磺味。
“若是随意开棺,就会触发棺中机括,引燃硫火,烧毁棺中一切。”谢映之道。
纪夫子警觉道,“谁人设此机括?”
谢映之道:“江湖手段,并不难办到。”
派一两个小宦官出宫在大梁城的暗市里就能完成。
“现在可以了。”
“玄首!”纪夫子几步上前拦住他道,“还是我来罢。此事我比你熟练。”
谢映之立即会意。
他虽然医术高明,但是却鲜少实践的机会。而纪夫子深得他所传,且行医多年,尤其是这些年奔走各州郡治疗战乱中负伤的士卒百姓,切骨剔肉极为娴熟。
谢映之也不坚持,道,“好。”
大堂上。
纪夫子道:“郑皇后死于朱砂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连杨覆也满脸惊骇。朱砂蔻乃是宫闱秘药啊!
而皇后死于朱砂蔻,那说明了什么?
纪夫子道:“我检查了遗骸,脏腑残留中含有毒物为朱砂蔻,毒入骨髓。诸位若不信,可同去邙山验看。”
堂上众人都面如死灰。
纪夫子向来脾气硬正执拗,当然不敢有人怀疑他的证词。同去验看就更不可能了,这座间都是泱泱诸公皆是楚楚衣冠,谁会愿意去那邙山乱葬岗走一遭。
容绪面色阴郁,把手中茶盏搁下,手指隐隐有些痉挛。
萧暥这一手实在有些出乎他意料。
桓帝杀妻,连他当时都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竟然去掘墓,把证据都翻出来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低声疑惑道,“那是何人毒杀的皇后?”
且不说朱砂蔻乃是宫闱秘药,萧暥没有那东西。
彼时,郑皇后已经入狱,萧暥真要杀她,也根本用不着采用毒杀的手段。
萧暥虽然声名狼藉,但众人也知此人作风彪悍,他杀郑国舅砍头灭族毫不手软,绝不会用下毒这种阴诡伎俩。
而且朱砂蔻,这味毒药的含义还颇为复杂。
在宫禁之中,以往哪个妃子有私通不轨或者逾矩的举动,皇后为了顾及皇家体面,就会赐予朱砂蔻。
容绪隐隐感觉到,其中甚至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桓帝并没有告诉他这个舅舅。
乱葬岗,
“师父,天快亮了,我们走吧。”纪夫子道。
“不急。”谢映之说罢一拂衣袍,他经常穿的那件白衫大氅就凌空飘下展落在地。
灯光下,纪夫子这才发现那雪白的大氅下摆似有随意散落的墨迹。笔意洒脱,字迹秀逸。
玄门弟子都认得,那是符文。
谢映之命弟子取来清水洗了手。然后,他并指为刀,一道犀利的风划过,左腕上立即出现一道怵目的伤痕。
温热的鲜血顺着他修长清致的手腕滴落在白衫上,如雪地里盛开点点明艳的红梅,又渗入其下阴湿的土地里。
几名玄门子弟见状,也立即各就方位。
卯时,昏晓将分之际。
那白衫忽然腾起火焰来,火光照亮了四周荒寒的坟茔。就像是幽凉夜色里指引的一点明灯。
纪夫子默立一旁,明白玄首心存悲悯,他这是要渡化这邙山上的万千亡灵。
待火光熄灭时,天色已大亮。
乱葬岗上的阴晦之气已一散而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