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二十六岁的程霁阳眼里只余下清澈的淡漠(2 / 32)
同样身为女人,她认为杜瑰芳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杜瑰芳记得自个儿当时手里甚至还拿着把用以杀鱼的菜刀,鱼鳞与鲜血黏在刀锋上像某种滑稽的装饰,她看着面前一身名牌肚子初显的年轻女孩,只觉得自己瞬间也成了厨房里砧板上徒劳蹦哒着的那条滑稽的鲫鱼。
后来的日子里,她才逐渐摸清楚事情的全貌。
她那丈夫心比天高,虽然出身于小镇且学历平平无奇,却仗着脸长得俊逸过人,不满足于与镇花杜瑰芳的平凡婚姻,于是育下儿子黎若没几年后便开始不爱着家,天天记念着去城市行生意。
遇上程愫是意外却也是必然——黎东明此人,脑子比手脚快,想的比做的多,在城里干活儿做生意本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散个性,傍上大腿吃绝户方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最终成功凭借着一张俊脸招惹上家境殷实兼又不熟悉国内状况的混血富家小姐,自然也少不了间中的扯谎技巧与努力经营。
到了程愫怀上程霁阳的那一天,妄想飞上枝头的丑陋乌鸦才终于图穷匕见。
那日,黎东明一边坦承自己早有家室的事实,一边又挤出鳄鱼的眼泪支吾道接近程愫本也是自己情之所至、爱难自已。
可他不曾想到,自小被父母当作继承人培养的程愫固然有着陷入爱情时少女的娇憨,却远不是什么脑袋缺根筋、誓要为爱而生的蠢钝小姐。
令私家侦探捋清线索查明真相不过花费了几天,她便由此决心去父留子,此生不见。
同黎东明离婚、分家,杜瑰芳后来经历的一切也正如程愫所想所计划。
杜瑰芳清楚程愫是想借此机会令黎东明一无所有施以报复,却也明白她对同样是受害者的自己本无恶意——可他们两个一个极端恶劣,一个聪明强势,夹在战争中的自己,却最终连半点思索一番自己真正想要是何结果的余地也无。
过去与现在交叠穿插,看了眼始终直愣愣凝望着程霁阳的黎若,杜瑰芳无奈地低叹口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小地方的旅馆,通没通网都不知道呢。”杜瑰芳拍了拍黎若的臂膀,
“知道你担心你弟弟嘛,拿把大伞,直接陪他去店里问问好了呀。”
程霁阳的奔驰就像他如今这个人一样干净冷肃,黎若整个人被嵌在副驾驶座的安全带里,目光又默默胶着在眼前的雨刷器,他看着它兀自推挤着湿滑的雨水,一下,两下,三下。
局促深埋在紧绷的皮肤肌理,又在二人的一呼一吸间逐渐上升,再紧接着迸裂。
“就在这里,拐过去就是了。”
小镇的马路不比市中心,此刻脚下坑坑洼洼的水泥地甚至还未来得及铺上柏油,又因雨水的冲刷而变得污脏湿黏。
黎若的雨靴刚刚踏上去,就有些忧色地看向另一边的程霁阳——果然,那人油亮的皮鞋一大半都被埋进了湿土里。
“别动,小阳。”
黎若赶紧从车前绕过去,又将左手的雨伞递到程霁阳手中,“……帮我撑一会儿。”
他利索地将自个儿腿上的雨靴褪下,任由里头趿着人字拖的一双脚浸到一旁的水滩里,接着果断地矮身蹲下来,将那一对靴子两两套上弟弟的脚踝。
程霁阳一怔——低下头看,那人英挺的眉目很快盖上了一层雨珠,而他右手绷紧的肌肉中间,一条长长的疤由手背一路蔓延至大臂……
他并未来得及阻止,却也并没有再给予多余的反应,沉吟片刻后,也只对黎若淡淡道了声“谢谢”。
待到黎若直起身子,程霁阳也已将黎若的伞递到他左手,面上神色紧接着又再次埋进自个儿的伞下几不可见。
“别再这么叫我了,黎若。”他默默折过身子走向面前的旅馆,只留给黎若一个孤清的背影,
“我已经长大了。”
旅店的预订情况并不如预想,当时在小卖部,程霁阳自己和他所委托的大秘已向当地所有三四星级的酒店去过电话,反馈尽是因为暴雨封路于是一房难求。
而今在黎若的陪同下跑了几家电话联系不上的小店,一家未开张,一家则是同样的爆满状况,好容易找见的这一家,前台却回复道只剩需要用到公共浴室的拐角间。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能让人住这样的房间?”黎若只觉得不可思议,“普通的套间都没有么?”
“都定完了,我们这儿今年多了那些个叫什么网红打卡地的,小黎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小卖部有时候还在列表里头呢……”
前台小哥皱眉埋怨道,“这不,一暴雨,旅游的打卡的,一个个都只能过夜了,今天忙死我了都。”
重逢以来,黎若程。”
“黎若,当年我母亲给你们家的钱……你们都拒绝了。”
转身直视黎若的双眼,程霁阳努力地措辞,“但这一次我给的……我想一定会是你需要的。”
“对吗?”
“程霁阳,我记得你硕士毕业就回国了,对吧?”
沉默良久后,黎若倏地提问。
“你在国内已经待了快五年,甚至都坐到了总经理的位置,我不信你还和十年前似的对中文一知半解……”
黎若有些不耐地阖上面前的文件,“如果你没听清,那么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从不认为当年的事是你欠了我——我也不允许你这么觉得。”
黎若抬起眼看他,眼底沉着的似是因此刻话题而生出的严肃,又像是勾兑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痛苦,
“程霁阳,整件事情,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不想你再背负那些本不该由你来背负的。”
不待程霁阳回复,黎若就捧起了桌上的文件又站起身,“如果我那些不入流的销售手段真的能入得了你的眼,令你对我的销量有信心,那么,好,拿下你的低价供货,我愿意试一试。”
“但是在商言商,你给了我折扣,我也要做出能匹配上的销量,我会回去盘一盘目标的,如果最后发现我还是没有信心做,那你的善心,我建议还是干脆留给别人吧。”
“至于大学……”黎若牵起一个无奈的笑,“我不清楚你们有钱人一天到晚到底哪儿来那么多的闲钱搞赞助……但,我不需要。”
“如果非要说的话,没错,我确实有过再去参加高考的计划……但,我会自己攒学费的。”
挪步到门前,黎若又回头用目光凝住程霁阳,“我最后再说一遍,你不欠我的,我不需要你用任何条件来偿还。”
“是这样吗?”又再扯了扯领带,程霁阳觉得办公室内似是更为闷热了,“可是两年半以前,杜瑰芳患上的是乳腺癌吧?”
黎若正欲离去的脚步滞了滞。
“你那年给伯母使用的靶向药物根本不包含在医保以内。”面上神情依旧像是波澜不惊成竹在胸,说话间,程霁阳的下颌却已微微带着抖。
“更何况还有之后的内分泌治疗,那些进口药,都是需要终生服用的。你到底哪里还再能攒出钱……”
“程霁阳!”
又一次地,黎若被他亲自招惹到崩溃。
“程霁阳……她是我的母亲。”片刻后,黎若将手掌轻轻覆上双目,似是不愿令程霁阳目睹他眸中的尴尬脆弱。
“她不是你的哪一个渠道商,更不是报表里某个可以被你当作筹码的销售折扣率……她是我的母亲,请你对她维持一些最起码的尊重。”
程霁阳的心脏砰砰乱跳,胸口急促地一下下起伏,连脸颊都因短暂的憋气而变得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