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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搭乘cx873航班飞往旧金山的于朗先生吗?”
“是我。有什么事吗?”于朗略带疑惑地应了一句,眼神往屏幕右下角瞥了一眼——上头显示此刻离预定的登机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不好意思打扰了,于朗先生,”对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一些,“有些事情需要您亲自确认,不然可能会影响登机,所以麻烦您跟我来一趟。行李放在这里就好,我们会帮忙保管。”
这个说辞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于朗心里的疑虑也并未打消,但他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有好几个重要客户的会议日程是掐着航班预计抵达美国的时间安排的,要是真的因为任何差错耽误了航班的话,难免会变得很麻烦。
于朗跟着服务员离开贵宾候机室,两人在机场里走了快十分钟,最终拐进航站楼的某个转角。只见服务员用员工卡刷开一道大门,随后领着他搭乘电梯来到三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整个楼层安静得过分,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但通过周遭的装潢和地上铺设的柔软地毯就能感觉出,这里并非普通旅客可以随便进出的。
于朗早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此时此刻心里已敏锐地升起了某种预感。
领路的服务员伸手,替他推开一扇与墙面浑然一体的门,然后朝他点头,说:“于朗先生,请进。”
门后是一间会客室,空间不大,但四面无窗,一看就知道私密性极好。面朝着入口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那人身穿西装,外表年轻、俊朗,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散发出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教养。
理论上,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真正见面,但于朗不需要任何理由地立刻就认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他撑起一个微笑,开口道:“薛总,久仰。”
那人闻言,也冲他微微一笑,并没有站起来迎接他,而是抬起手,手心朝下,然后手指朝里轻轻一拢,向他招手道:“请进,于先生,坐吧……或者应该叫,于律,会更合适?”
尽管薛汶脸上一直都带着笑意,但当于朗和这人视线相对的瞬间,依旧觉得疏离大于亲切。
薛汶的眼神和行为举止中天然带着一种冷漠,或者说轻视,尽管他本人可能毫无察觉,但于朗却能格外明确地感受到,并为此突然感到愤怒。
他的老家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小县城,家境并不算理想。别说跟薛家比,哪怕和大多数同样是出国留学的学生家里比起来,条件都要更拮据一些。
其实,当初他提出要出国留学时,父母是不同意的。老两口从来没想过让他出国留学,对他的期望一直是他能回老家做公务员,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就够了。况且,出国留学的费用太高昂,家里实在很难支付得起。
可于朗不甘心一辈子都窝在那个县城。
从小学到高中,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学校最好的,轻轻松松就能甩开第二名一大截,就连老师都认为以他的能力,值得到更大的舞台去闯一闯。于朗也看不上老家县城的一切,他觉得自己明明就值得更好的,又有能力争得与之匹配的名利和身份地位,为什么非要窝缩在一个小县城里,庸碌无为地过活?
他的想法很坚定,坚持要出国读法律,并且也成功拿到世界名校的录取。加上他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父母终于是妥协了。
两口子掏出几乎所有的积蓄,又找亲戚东拼西凑,最终凑够了于朗头两年的学费。
当于朗第一次坐上越洋航班,第一次踏上另一片土地,第一次走出jfk机场时,他看着人来人往的外国人和耳边陌生的语言,不仅没有初来乍到的害怕,反而心里涌起了多年夙愿终于达成的兴奋和舒爽。
他甚至都能看见光明灿烂的未来在冲自己招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如愿拿到了美国身份,做着体面的律师工作,结交的也都是上流社会的精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困在小城的自己可以相比的。
于朗以为自己早已同过去和解,不会再为此自卑羞愧,然而当他面对着薛汶的凝视时,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剥去了这层看似完美的外皮,被迫赤裸着身体,变回最初那副生长在县城、满身尘土的模样。
一种不知是因为妒忌,还是因为自惭形秽而产生的不甘让他的情绪开始失控。
他嫉妒薛汶的幸运,明明不是亲生的,却阴差阳错成了薛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就站在他努力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顶端,轻而易举就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利。
“薛总,”于朗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想法和情绪,开口问道,“不知道您百忙中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你这么聪明,要不要猜猜看?”薛汶开玩笑般地反问道。
会客室里短暂地陷入沉默。
事实上,于朗能大概猜到薛汶找他无非就是为了薛怀玉和照片这两件事。
出于弥补的心理,于朗这次本意是想好心帮薛怀玉一把,想着对方都回薛家了,如果够聪明,就该抓住这个机会把接班人的位置也抢过来。
可他没料到,薛怀玉竟然连这么好的机会都能白白错过。
“谬赞了,薛总。我还没神通广大到可以猜出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心思。”于朗迅速梳理好思路,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律,”薛汶笑起来,似乎是看透了于朗的想法,坦然地说,“其实我主要是想亲耳听你讲讲和薛怀玉之间的故事,毕竟照片拍得太模糊了,万一有误会呢?是吧?”
这话听着挺诚恳,但贺辛能查到的事情,于朗不信薛汶不知道。而那张爆出来的照片虽然模糊,却至少已经足够清晰地传递出一点——薛怀玉喜欢男人。
和他接吻的于朗当然也喜欢男人。
实际上,这也是于朗当年除去想移民外,无论如何都要出国的理由之一。
同性恋在他老家那个小县城里是倒反天罡的死罪。那些无知刻板的人或许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但只要他敢说一句喜欢男人,不和女人结婚生孩子,这些上一秒还在夸他如何优秀争气的人,下一秒就会把他当作精神病关起来。
这点于朗早就看透了,所以他从未天真地想过要坦白性取向。
不仅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可他也绝对不愿意一辈子都隐瞒着性向,按父母说的结婚生子,所以他才拼了命地读书,不惜一切地想要逃离那个让人憎恶的家乡,越远越好,永远都不再回去。
反正,那个地方没有一点配得上他。
“薛总,即使您是薛怀玉名义上的哥哥,我也有权利对您的要求保持沉默,”于朗说着,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你若是真想知道,大可亲自去问他。”
“你或许没懂我的意思,”薛汶并未因为于朗的态度而生气,他先是翻开手机看了眼,接着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是在给机会让你说。”
这句话的压迫意味显而易见,但于朗是律师,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要面临的风险又是什么,所以此时此刻,他是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威胁就心虚,更不会随便向薛汶坦白任何一个字。
“我的航班就快登机了,”于朗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汶,“薛总,我是美国身份,我想您无权随意扣留外国公民。”
令他意外的是,这时的薛汶却一反之前的态度,没有阻拦他离开,甚至还在他出门时道了声“一路平安”。
于朗在回到贵宾候机室,取回自己行李后,特意仔细地把所有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