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人(1 / 4)
忌炎把药碗又往前推了推,摆明了不容商量的态度。
对面的人还是像这三个月来一样,沉默寡言,每天就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往往一呆就能呆上一整天。
忌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外面天气倒是好,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深秋,窗户外光秃秃的一片,也没什么景色可看,不由得叹了口气。
“将军,这是今天的药,再不喝就要凉了。”
哥舒临把头转了过来,看着忌炎,仍然沉默着,好像是要看看他接下来能说出什么。
“将军,我……”
忌炎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下去。
上次的事过后,今汐很快就借助和岁主之间的联系困住了角,再联合漂泊者将哥舒临在北落野舍身赴险的故事宣告今州民众,哥舒临的声望不减反增,并没有什么人去计较他在北落野失利一事。毕竟,当时是角在其中作梗。
三个月,哥舒临身上的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他本来就是共鸣者,又是多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身体素质远超旁人。
再加上上次忌炎在监牢中对哥舒临的“拷问”十分有分寸,看似弄得他遍体鳞伤,实际并没有伤到筋骨,在忌炎家里好生地养了几个月,现在轻点的伤口连疤痕都淡了。
照理说,该是哥舒临回到军中的时候了。他虽然不再是将军,可也没成废人,共鸣能力没有减弱分毫,仍然可以为今州效力。但这三个月来,忌炎不曾放哥舒临踏出他家门一步。
他的心思自己也理不清楚。心里隐约觉得不想放哥舒临走,只想把他困在自己家里,这样就可以天天守着他。一面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哥舒临什么时候弱小到需要他保护了?
左思右想万般纠结之下,他最终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外面对“弯刀之役”的非议仍然有不少,不如暂且避过这阵,以免徒惹骂名。况且哥舒临上次在角的牢房中受了不少折辱,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将军这么骄傲要强的人,心里肯定有些郁结无法完全开解,还是在他这养好了再说。
——他却也不想想,在牢房中亲手折辱哥舒临、看尽他脆弱一面的是谁。
忌炎倒是真没想那么多,或者说刻意没让自己去想太多,见哥舒临没有动作,手上的药碗又向前递了递。
哥舒临看了眼碗中的药汁,又挑眉看向忌炎,面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是……益气补身的药,将军身上的伤虽然不需要再服药治疗了,但身体的亏空还没补回来,还是要好好调理才行。”
忌炎颇有点掩饰地说道。
面前的药几个月来换了又换,早就不是原先他喝的那种了。
哥舒临从忌炎手中接过药碗,闻到了当归和黄芪清苦的味道。都说久病成医,他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各式各样的药没少喝,也勉强能分辨出一些药材,心里对这药的药效也是十分清楚。
倒不是疑心忌炎会害他,只是最开始一阵的药还算是见效颇多,现在么……他又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药汁,也只是一点可有可无的温补作用,大概跟喝碗鸡汤没什么两样。
用这些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把他绑在家里,偏偏忌炎自己还是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心疼哥舒临,怕他伤没养好落下病根一样。
哥舒临在心中嗤笑,盯着忌炎的眼睛,抬手把药喝了个干净。
他放下药碗,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将军……”
“我已经不是今州的将军了。”
“……哥舒,临,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来。忌炎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心事想要告诉哥舒临,可是话到嘴边却不成句子,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监牢中的那几天我并非有意要折磨你”,还是说“你可以安心养伤外面一切交给我”?怎么听怎么奇怪。
忌炎在床前支吾了半天,最后道:“我帮您看看腿上的伤吧。”
哥舒临的左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是上次战场上被残像的爪刃抓出来的,从小腿肚一直到脚腕,差点把跟腱完全划断。好在上次在监牢内忌炎提前处理了一番,刑讯时又特意避开左腿,再加上数月的精心调养,现在周围已经是长出了血肉,伤口也结痂了。
忌炎左看右看,眼见那伤口已经是大好了,更觉得尴尬。
他半跪着,哥舒临的腿被他放在膝上,黑色军靴上方的皮肤是常年长裤收束下不见阳光的苍白,小腿肌肉结实、线条流畅,即使在养伤期间也没有瘦弱分毫。腿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交错,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衬得没有疤痕的皮肤更加细腻,触手温凉。忌炎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自觉地摸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忌将军是要数数我这腿上有多少疤?”哥舒临开口便是嘲讽,“我竟然不知道你有如此雅兴。”
忌炎被哥舒临说得红了耳廓,忙把人腿放下就要站起身来,对面的人却忽然制住了他。
哥舒临坐在床沿,把靴子踩在忌炎肩侧,微微皱眉看着他,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你从军七年,在我手下也待了七年。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你教成这样怯懦。”
靴子移到心口,轻轻一点,忌炎被这股力量带得跪坐不住,向后单手撑地,抬眼看着哥舒临,抿唇不发一言。
“想好你自己想要什么,再来找我。”
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去,看这架势是不打算继续再在忌炎家中“养伤”,不愿再跟他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了。
“等等!”忌炎慌忙去捉哥舒临的手腕,他怕对面人会一把甩开,但哥舒临没有,他只是看了眼被抓着的左手,又看着忌炎挑眉。
忌炎情急之下福至心灵,一瞬间好像就明白了许多。数月来他自欺欺人,也只是想留哥舒临在身边。但为什么……将军只是他的长官,一般的属下会对长官有这样的心思吗?
他来回想了又想,饶是那中通外直世间罕有的直男大脑这会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哥舒临好像是抱有一些公职之外的心思。
他心里紧了一紧,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想清楚了这一层,毕竟,再不开窍哥舒临就要走了,将军的性子他可是知道,到时候再想说些什么恐怕哥舒临也未必会给他机会。
“将军既然比我还早察觉到我的这些……心思,却没有着恼,更没有自行离开。”
忌炎鼻尖沁出了一点汗珠,脑子倒是在这个时候转得很快,“虽然屋里有钥匙,门也上锁了,但这几层楼的高度难不倒将军。您到我家养伤以来,我并不是时刻都呆在家里,您有许多机会,大可以一走了之。”
忌炎越说眼睛越亮,哥舒临在一旁好以整暇地看着他,并未接话,也并未再次开口纠正他的称呼。
“这些说明您是,您是出于自愿才呆在这里的。”
忌炎说到紧要处顿了顿,有些脸红。但是哥舒临今天是非要逼他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认清楚,也不给他台阶下,两人就这么僵着。
忌炎又咳了两声,红着脸接着说下去,“我是您昔日的部将,您对下属大可以不必如此亲厚。何况您的伤既然已经好了,更没有呆在这里的理由。除非,除非您和我的心思是一样的。”
“将军,您也喜欢我,对吗?”
忌炎上前两步,把哥舒临拦在自己和床之间,仗着身高优势把他整个笼在怀里,眼睛亮亮的,带着点濡湿。
像只大狗,哥舒临面无表情地想到。
“是,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