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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那么你猜一猜,我喜不喜欢你总是这么无动于衷的样子?”
周世明道:“或许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
曾九哼笑了一声,“你知道的很多呀?那么适才杨恨要杀你时,你像块木头一样站在我身边,我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周世明缓缓抖亮了火折。
烛心盈盈燃起,他垂头望着火光,道:“你又不喜欢,又喜欢。”
曾九唇旁凝着笑,问:“我不喜欢什么?”
周世明闲叙般答:“你不喜欢没趣。我若反应多一些,你在旁边瞧了热闹,定会高兴那么一小会儿。”
曾九顿了顿,声轻如羽地又问:“那我又喜欢什么呢?”
周世明道:“你喜欢的是,没有在我身上瞧到热闹。”他掀起睫毛,淡淡地凝视了她一眼,“在你心里,你更愿意将我看成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热闹。”
曾九回望着他,嫣然道:“你倒很了解我?竟说得这么信誓旦旦!”
周世明道:“我不很了解你,但我感受得到。”他又缓缓将火折送回竹筒中,自若道,“毕竟我本就是一个男人,总会有些身为男人的自觉。”
曾九一时没有回话。
半晌她才道:“你说得对。但我宁愿你没有说得这么对。你也不该说得这么对。”
车轮似忽碾过一颗石子,咯噔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周世明的心不知怎么也蓦然一沉,不由向她一望。
曾九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瞧着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又似乎说不出的得意而感慨。她这般瞧着,然后开口道:“你很聪明,但总是自诩聪明,喜欢仰仗聪明做事,而这又正是你不够聪明、也不足以让我完全将你看成一个男人的地方。”
她轻轻地、温柔地叹了口气。
“你要知道,真正聪明的人,有时反而会喜欢说傻话……做傻事。”
周世明静静地坐在烛光中。
半晌,他也轻柔道:“好的。那么我已经知道了,我在你眼中只算半个男人。”
曾九笑了笑,道:“男人都是一整个儿的,半个算什么?”
周世明也道:“不错。半个算什么?大约什么也不算。”
曾九点点头,竟很赞同。
于是她道:“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她见他仍似在聆听,便又耐心地向车门外一指,“下车。”
周世明怔怔地凝视着她。
他似乎还没有听懂,“下车?”
曾九道:“对呀。你离开家也很久,难道就不想回去看看你的兄弟们?抑或是给你死掉的哥哥报仇?”她的耐心向来是忽来又忽去,说不两句便翻脸了,冷冷道,“总之去做点你自己的事,离我远一点。”
马车停了停。
又驶走。
曾九就这般将周世明抛在了脑后。
而自杨恨之后,当年再也没有人来找过她。
及至第二年春,曾九在泰州的宅邸接连迎来几波拜师的、求亲的,唯独没有登门挑战的,甚至连来暗杀的臭虫都不见了踪影,识海中金铃隐隐欲动之时,她便明白时候差不多到了。
掐指一算,天下之大、她未曾打败的暗器名家也不过五指之数。
欣然之下,便择一良辰美日出发,驱车一一登门造访。说来有些败兴,第一个对手人已经老了,虽说技艺登峰造极,但眼花手慢,任是英雄也没奈何。曾九既不伤人命,也不伤人手,一旦取胜便客客气气告辞离开,如是接连胜过三人,到第四个对手更是老上加老,几乎行将朽木。
老人家听闻曾大家登门,也不谢客,令长子于阶前相候,将曾九引到后院坐谈。这一谈一个下午,待曾九告辞后,老人长子便替父亲光明正大的认输了。
但江湖上并没有人很关心这场文雅的胜负。
所有人都沉浸在极具默契的奇特失声中,一齐将目光投向曾九接下来的动向。她在暗器上的造诣已经近乎无敌于天下,但直到此时此刻,也只是近乎于而已——
这世上数百年间,曾有许多惊才绝艳之辈,但他等终生饮恨,也不得再寸进半步。因为挡在天下第一之前的已不再是人,而是一个堪称神话的不败传说。
它叫孔雀翎。
十三
十三
清晨。
曾九是独身一人上山的。
这场旷世争斗虽无比牵人心弦,但孔雀山庄却没有发帖邀人,只派出两名青衣仆人侍立山脚,引曾九登阶入庄。那石阶是白的,白如脂玉,笔指山腰。而山腰上,伫立三百年的孔雀山庄敷金墙,迭翠瓦,轻拢薄岚,于晨光中光芒辉耀,瑰丽无匹。
曾九迈过朱门,在第一重院落的明王殿中见到了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玉带青袍,发束金冠,自称秋凤梧。明王殿的重檐高柱结成一片投落院心的阴影,亦投落到秋凤梧的眉宇眼瞳中,让他显出不符年龄的庄重和沉凝。
秋凤梧上前见礼。
孔雀山庄庄主显然不应当这样年轻。
秋凤梧解释道:“家父正在殿中。”
曾九对他微微一笑,目光掠过他,望进殿中,正见一个背对她的颀长人影躬身朝殿中上香。随后他直起腰,转身几步摄衣出殿,显露出一张与秋凤梧甚为相似的英俊面貌。
曾九出乎意料,不由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