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1 / 2)
“先生过誉。”
“不过在下之所以劝谏戎王,并非全然为了中原,也是为了北戎。”他说,“在下看来,无论戎王还是中原,刀兵永不可解决争端。”
“哦?”
“娘子来王庭时,一路上,可曾见到了北戎的寻常民人?”
我说:“见到过。”
“娘子以为如何?”
我想了想路上所见。北戎贵族,如乞力咄那样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之人,我自是见了不少。但来到北戎之后,哪怕是王庭之中,我见到的大部分人,却皆是赤贫模样。
这些人,与书上所说的蛮荒之人倒是如出一辙。脏头垢面,衣袍污破。好些人似是常年吃不饱,面黄肌瘦。北戎人缺乏衣料,大多穿毛皮制成的袍子。可这样的寒冬里,也仍有人衣不蔽体。
“与中原相较,贫穷了许多。”我说。
“这便是北戎常年四方劫掠的缘由。”韩之孝道,“北戎游牧而生,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食无常饱。就算可圈养牲口,也比中原的耕种之法更依赖天时。故而一旦遇到些许天灾,牲口死去,便是饥荒。民人衣食无着,为了讨活路,便唯有四处劫掠。塞外的戎人胡人长久以来的劫掠之风,因此而起。这两年,在下在北戎专事内政,对此感受愈甚。在下以为,只要这些北戎的大众之民依旧衣食不继,无论中原赢多少次,边患也不会消弭。”
我听着,来了兴趣。
“那么此事,韩先生有何良策?”我问。
“纵观史上,凡中原和漠北相安无事的时节,固然有风调雨顺的原因,但更为紧要的,乃是商路繁荣。”韩之孝道,“北戎的商路,一端通西域,一端通中原,可谓咽喉。目光短浅之人,将此视为勒索的本钱,或课以重税,或劫掠商旅。虽短时可有大笔钱财入账,却无异于饮鸩止渴。目光长远之人,则将此视为滋养贫瘠之地的活水,保护商路,靠着商路互通有无,让民人从中受惠。西域诸国皆深明此理,大多为后者;而北戎虽占据万里疆域,这近百年来,戎王却多是前者,实在教人扼腕。当今戎王,有志做一位明主。在下将这道理向他阐明,他亦有那变革之念,假以时日,必可扭转局面。届时,两国不必再因劫掠而起刀兵,安宁自来。”
我听着这话,忽而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骨力南。
他一直没有出声,不过目光炯炯,显然是听得津津有味。
我轻叹一声,道:“先生果然有大才,此等高瞻远瞩,世人多不及也。”
韩之孝道:“娘子过誉。”
“可在我看来,先生所言虽有理,却有一处大谬。”我说,“此谬,足可将先生的苦心毁于一旦。”
韩之孝眉间一动,道:“何为大谬?在下愿闻其详。”
“先生跟错了人。”我淡淡道,“只怕先生的这番道理,戎王虽是听了,也应了,其实却不曾往心里去,更不曾着手施行。先生盼着的变革,只怕就算在北戎熬一辈子,也不会到来。”
韩之孝正要说话,我抬手止住,道:“请先生听我把话说完。有一事,我一直想问先生。当年,先生为何投降了北戎?”
他怔住,随即道:“此事,与当下无干。”
“无干与否,我自有道理,还请先生告知。”我说,“先生既然敢冒着性命之虞来见我,又何妨将心里话说一说?”
韩之孝踌躇片刻,忽而将目光看向骨力南。
骨力南面无表情,道:“我与戎王是何关系,先生心中清楚。”
韩之孝终于开口道:“中原那边,对在下有多少骂名,在下是知道的。这些骂名,亦是在下应得。当年,在下被俘之后,确是自愿投靠了戎王。”
“哦?”
“当时,先帝身陷囹圄,回朝无望,中原无主,陷入纷争。北戎见中原动荡,亦大有乘胜追击,南下入主之势。在下彻夜思索,以为唯有将北戎内部撼动,让它也乱上一场,才可阻止。”
我想了想,道:“故而韩先生找到了当今的戎王?”
“当年先帝北伐,北戎出战的,正是当今戎王。”韩之孝道,“那时,他还是二王子。那场大战乃是北戎百年未遇的大胜,可谓功业彪炳。但戎王仍决意传位大王子,令二王子很是不满。在下虽身为阶下囚,但对二王子处境一清二楚。二王子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缺的,不过是有人推上一把。在下当时身无长物,唯有三寸不烂之舌。二王子听了在下一番言辞,大为触动,将在下收了,起兵反叛。”
我沉吟。
这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思索之下,一切都合理了。
韩之孝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当年在朝中,他为官一向清廉,颇有贤名。这样的人,我父亲若活着,也不会相信他是那卖主求荣、苟且偷生之辈。
唯有为了那高远的抱负,才能令我信服。
“原来如此。”我颔首,而后,看着韩之孝,露出惋惜之色,“韩先生乃戎王夺位的首功,便是在中原,亦人尽皆知。只是想来,也是因此,韩先生与当年的二王子一样,并不受北戎的许多人待见。我说的可对?”
忠奸(上)
韩之孝没有回答,只道:“如果娘子要鼓动在下反叛戎王,可放弃此念。”
“韩先生的志向,原来是忠于戎王么?”我说,“方才韩先生口口声声说不仅为了中原,也为了北戎,我以为韩先生忠于的是天下万民,所做一切皆是出于悲悯生灵。原来,竟是我错了。”
韩之孝看着我,面色一变。
我不待他接话,继续道:“若我不曾想错,当年先生向戎王劝谏之后,戎王就已经对先生有了不满。尤其戎王南下,在太上皇手上败了一遭之后,对先生更是生出了嫌隙来。”
韩之孝冷着脸道:“戎王这些年,将在下视若心腹,一直留在身边重用。”
“那是戎王新继位,并无许多堪用之人。他虽骄横,却仍有惜才之心。这两年,他对诸部恩威并施,稳定局面。我看那些策略,颇有当年先生与父亲谈论方略时的手笔,难道不是么?”
韩之孝没有否认。
如此,便是他态度有了松动,我心头微微松口气。
“戎王当年曾经大败先帝,上下得意骄横,先生让他们对中原收手,自是不乐意。”我继续道,“戎王的所作所为,这两年,我在中原略有耳闻。其行事之风,让我想起一个人。”
“何人?”韩之孝问。
“三国袁绍。”我说。
韩之孝一愣,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却仍旧没有说话。
“我得知先生曾劝谏戎王故招致戎王不满之后,曾想起了袁绍的谋士田丰。”我说,“当年,袁绍要攻曹操,田丰劝谏,说此战必败。袁绍大怒,将田丰投入狱中,说待得胜归来再将他杀了。那场大战,袁绍果然是惨败。狱卒来恭喜田丰,说一切既然都被田丰言中,那么袁绍回来,定会放了他。田丰却说,吾命休矣。果然,袁绍回来之后,就将田丰杀了。戎王的性情,与袁绍类似;先生的处境,亦与田丰如出一辙。戎王若是大胜,回来不过嘲笑先生愚蠢,却并不会与先生隔阂。但他败了,先生的话,就成了那招致晦气的谶言,他无人可怪,只能来怪先生。所幸戎王仍是那识才之人,仍将先生重用。但嫌隙已生,先生亦无力挽回。”
说罢,我看着他:“先生,我说的对么?”
韩之孝仍旧沉默。
我抛出那最后一招:“先生就算为了那所谓忠名,不再为心中的抱负考虑,也该为家人考虑。我想,先前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