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 / 1)
他这么一说,五十二床嚎得更厉害了。
而最终让荀安停止嚎叫的不是任何人,正是她自己。她嚎着嚎着突然就回忆起了一件很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杜芢根本不会死。
她突然忆起了杜芢在这五年间对她说过很多次的一件事,就是她俩在梦里都不会真正死去。哪怕真的遭受了在潜意识里足以致死的衝击,最终也不过是会换一种身份在梦世界的其他地方重生而已。
荀安刚才刚恢復意识时一直都忘了这件事,直到现在眼泪流尽,理智才重新占领高地。
这样一想,杜芢之前说无论怎么折磨她都行,还有最终没发现遗体也就都说得通了。荀安想着想着面色又不禁冰冷了起来,杜芢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会被感情给左右理智,但现在她不在自己身边,再想想这事,那真是怎么想怎么不是一回事。
母亲和朋友们过早地消失,以及杜芢彻彻底底骗了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梦里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荀安越想越觉憋屈。
一旁的护士看着她变了脸色还以为这是她彻底发疯前的预兆,连忙问她没事吧,需不需要什么关照。但荀安只是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她自己想开了而已。
荀安仰头靠在了短短的床后背上,心想着不该再给悉心照顾自己的护士增添麻烦。而且话说回来,这梦中的医生技术可真好,自己受伤到现在身上居然都没什么痛感,特别是左腿,一点不好的感觉都没有。一边想着她就一边拉开了一直搭在自己身上的厚被子,观察起了自己身上的伤势……
“我腿呢!”一声不亚于“杜芢啊杜芢”的嘶吼瞬间响彻整片大地。
“她腿呢,她问她腿呢!”护士转头向门外喊去,不一会儿,另一个护士就拎着一个长袋子赶了过来,“腿来嘞!”他说那话的语气就好像在喊青椒炒肉丝上来嘞。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荀安,被塞进了荀安怀里的她的左腿,以及护士,三个东西,面面相觑。
“抱着它能让你感觉好一点吗?”护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荀安无言,此刻只有委屈的吸鼻声替她回话。
后来在夜里她也想了很多,她想着要不要咬舌自尽重开一次随杜芢而去,但一是不能确定重开后她的腿能不能回来,二是她不知道杜芢会不会回来找她,于是她便抱着自己可怜的左腿,放弃了这个想法。
被截肢后的阵痛就像她总是慢半拍的大脑一样后知后觉地袭来,这痛苦越多一毫,荀安脑海里“一定要找到杜芢要个说法”的想法就越深刻一分,她仰头喝下了一口掺杂了过多泥沙的饮用水,难以抑製地咳嗽了起来。正如她心里那掺杂了过多爱恨的纠结感情,它们共同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告诉着她,下一段旅程的大门,将就此打开。
第十年(1)
每当荀安在部落晚会上喝大了,炫耀起自己曾经在战场上当独腿战神的疯狂岁月的时候,总会引来阵阵哄堂大笑。
没人相信枪与大炮的存在,也没人相信这个四肢健全的天降之子,曾经会有一段熟练运用拐杖的岁月。
这时荀安就又会解开自己绑成辫子的长发,大闷一口酒,然后说一些“那是上上个世界的事,你们这些才出生了几个月的梦中人怎可能会懂”一类的话,她一说完,大家就笑得更厉害了。在今天的晚会上还有人笑断了气,被他身边的大祭司给噎了口咖喱才缓过来。
荀安不服,她愤然离席,穿过丛丛雨林,来到了因为抽中了烂签而不得不在悬崖边上负责站岗的自己的魔法徒妹身边。但这忠心的少女也不乐意听自己师傅酒后胡扯,她只会不停劝自己的师傅多喝点解酒药。
特别是当荀安又聊到“我一定要找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逼她说出退出指令,她要是不说我就把她掐晕,然后再人工呼吸把她救醒,然后再把她掐晕”这种话的时候,她几乎把自己的随身草药瓶给伸到了师傅的嘴边。
“师傅,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但你这想法太扭曲了。”戴了不合头围的巨大魔法帽的少女说道,“多喝点草药调理一下吧。”
荀安强不过自己的徒妹,就隻好接过瓶子一口闷了下去。她抬头望见三两五彩飞龙掠过夜空,想起多年前在某个布满显示屏的房间里,自己在某处屏幕上所见的飞龙,可远比不上今天的这几隻更具压迫性,也更动人美丽。
后来呢?后来啊,魔法点燃篝火,篝火演变为战火,战火蔓延至城邦,城邦中又点燃了无数篝火,篝火终有烧尽之日,灰烬又归于尘土之中。在下一次篝火点燃之前,这个梦戛然而止,正如先前的一二梦境一般,戛然而止。
荀安如一位入戏极深的演员,她在哭笑中打转,在开口说话与缄默不言间反覆纠结。有人予她相信,有人骂她神经,有人深陷于故事而无心管她言语,也有人在临别之际将她双手紧握,问她一个足够她想很久的问题。
“不知为何,我开始相信你说的那些故事了。”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如果我们的生命都是虚拟,我们的记忆都是虚假,那么,我们为何存在?”
能够跨越无数世界的神明啊,你能否告知我,我们为何存在?生命为何存在?
你又为何存在?
荀安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后来当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人问她类似问题的时候,她也还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她如一叶孤舟,在千变万化的梦境之河中随风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