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尽天明(1 / 24)
宣灵元年,岁末,潸然落雪。
本就是赏梅的好时令,若在清冷的月夜,则又更添了三分情调。那梅枝被玉尘包裹着,花脉底下隐隐透着薄红,正似琼神淡妆白霓裳,兼之暗香微醺,风色玲珑,那弄影而舞的姿态则别有韵味。再寻旧友温上一壶清酒,可堪为极尽风雅之能事了。
澜沧京为从龙域首府,京畿最负盛名的梅林有两处,一处在龙君御苑,一处在沧鸾墨氏的私邸,而后者,尤以雪落梅开时,素雅如昭云的盛景所着称。
月色西沉,略晦暗,远望着的时候,潋滟的微光下,点点雪尘与梅花淡淡地缠绵缥缈着,无端让人想起湍流中的聚散无依的浮萍。
蜿蜒曲折的小径尽头,厚重的青石板上,浮着一层斑驳的浅白,不知是浮雪或是落梅。
深处苍茫空寂的一方天地中,能隐约看见无垠的花林斜飞出精巧工致的回廊檐角。
那座肃穆生硬的沉木楼,下层藏书,上层则是墨氏执首墨君圣的寝居之所。
沧鸾墨氏的人喜欢清静,墨君圣则更甚。
沉木楼建在临水背阴处,泉眼开在百里深的地下,那水流顺着辟好的渠道游动,几乎无一丝声响。质虽澄净,却因为格外静谧深邃的缘故,呈现出墨绿的色泽,看来倒似是通着九曲幽冥,那耽溺其中而生的畏怖之感,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我端着茶盏临水而过时,格外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纤毫毕现,泛着潋滟的光,就像是映在谁眼中似的。
墨氏子都有一双如夜色的眼。
墨君圣的眼,晦暗而滞涩,仿佛所有的灵动都被瞳仁里的深渊吸纳殆尽,剩下沉沉死水,在苍白荒凉的岁月中波澜不兴。
他仿佛生来便尝尽了世间悲欢离合的滋味,所有的情感都在眸光中湮灭破碎,以至于时人几乎都知晓,他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
然而果真如此吗?
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一个疏离世情的人,往往不讨人喜欢,若再严谨固执,则更是令人生厌,加上此人偏生又极聪慧,兼之身处上位,深具城府,洞悉人心,则不仅仅是使人忌惮,而是几乎要使人恐惧了。
梅语簌簌,飞花荡开的涟漪将水中的人影摇碎成丝丝缕缕的鎏金。
我望向沉木楼,那飞檐下常年点着十数盏宫灯,防风的绢上画着沧鸾,或交颈缠绵,或羽翼怒张,昏黄的灯光透过疏落有致的梅枝,映在庭前雪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
梅花瓣兮泫露泣,尘烟雪兮映日熹,天谓之将明,夜谓之将尽。
——
云威年间,沧鸾墨氏长公子墨君圣奉父命,拜癸幽狩淮山君为师,习造化阴阳之术。
淮山君美貌、强大、多情,是惑人而不自知的妖鬼。墨君圣深深地为这样的淮山君着迷,但他知道,他终归要回到澜沧京,回到沧鸾墨氏,成为那个至高庙堂之上的一尊塑像。
——
【ps:淮山君、墨君圣设子见本章图】
“历史向来由胜者篡改,在我死去之后,那些云谲波诡的真实将再不为天下所知。若任凭其湮没在无声的静默中,实在是极为可惜的事情。”
墨色深重的太行书风骨卓然,印在纸笺上,斧劈刀刻一般凌厉慑人。
淮山君将所执的狼毫浸在犀角的笔洗中,丝缕的墨色散开去,晕染出云烟一般的形状。
墨君圣走过来,跪坐在他面前,俯身将几粒香丸放置在香炉中点燃,那素雅的香气便随着风幽幽地逸散开去。“你不会死。”一派俨然端坐静水流深的模样,已隐隐能窥见日后渊渟岳峙的气度。
“看在多年教导你的情分上,至少行个礼,喊我一声师尊罢。”淮山君的声线慵懒而缱绻,他看着墨君圣,纤细的眉眼中若有似无地浮着些许凉薄的笑意。
斜靠着案几,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玉质的烟枪,意态颇闲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下的青石板,清脆的声响即便在烦闷的夏日也不如何惹人厌,却是颇为悦耳,自成曲章。
“勾引自家徒弟的师尊?”极凉薄的口吻,墨君圣回望,淡漠的神情,冷冽得如琉璃一般,剔透而又尖锐。
淮山君笑意更甚,那妩媚风流的眼中泛着粼粼微光,脉脉冥冥的,依稀是袅袅含情的模样。
他道:“从心所欲,有何不可?”
自是无甚不可的,这里不是人间世,当然也不用遵循人世间的道德伦常。在阴阳浮阁,他淮山君的话就是天理,就是律法。
他伸出苍白劲瘦的手描画着墨君圣的眉梢眼角。
“这怎么得了呢?”他轻笑道,没片刻,又去勾墨君圣的下颌,点在自己如丝的媚眼下。
那里生着一枚血红的泪痣。
墨君圣微微冷笑,顺从他的指引,在泪痣上烙下一个缠绵至极的吻。
“这怎么得了呢?”淮山君复又叹息一般呻吟道,柔软的臂膀环上墨君圣的脖颈,织锦袍服被他锋利的指爪撕裂,露出底下温暖的骨肉。
妖异的眸色刹那间幽深了许多。
“冷吗?”他问道。不等墨君圣答复,手上却径直加了几分力,腰上一沉,便翻身覆了上去。拂开丰融柔顺的黑发,他无尽温柔地舔舐着墨君圣的脊背,却又在兴起时,将其死死地钉在床榻之上。
墨君圣适时轻喘了一声。低沉的喉音并不如何娇媚,但听在眼前这位的耳里,却无疑是销魂蚀骨。
“可真是要命。”淮山君心想。
他狠狠地碾磨着墨君圣的深处,炽热的情感在刹那间席卷了全身,甚至填补了心中难以言喻的空洞,但随着情潮的退却,那半刻的满足仿佛只是一个错乱的幻觉,引诱出下一次的沉沦与放纵。
墨君圣安静地伏在他身下,除了方才一声低吟,再未给淮山君丝毫回应。淮山君半眯起眼,倒像是恼了一般,拿尖利的犬齿去噬咬墨君圣的脖颈。
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汗水,顺着锁骨的缝隙淌过,带来一阵酥软麻痒的感觉,伴随着贯穿皮肉的微末痛楚,让墨君圣微微有些失神。
“血真甜。”淮山君的唇在肩窝处摩挲。
墨君圣恨恨地回头。“你属狗的么?”
淮山君笑得娇娇娆娆的,他并不答话,只顺着那一双修长紧致的腿抚弄上去。墨君圣收敛了眉眼,缈冥的眸光落在案几旁的香炉上。
颇不寻常的颜色,是那种惨然的白,阴面更是泛着些微幽蓝的冷光,通体无甚装饰,只是在角落处用灵动的笔触勾了几瓣浅粉的桃花,平添几抹妖异。
早前添的香已燃尽了,缭绕其上的薄烟亦湮灭消弭。他突然觉得无甚意趣,又转过身,去看澄澈的碧蓝天幕。
淮山君勾缠他的发丝,在那眼角处盈盈地吻了下去。
餍足过后,淮山君将一旁的白袍披在墨君圣身上。那衣料极轻薄,漫长的衣裾堆叠在周围,就像是晶莹润泽的浮雪。
墨君圣大约确然是很倦怠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眸光淡淡落落的,看得他心中微动。“睡罢。”他道,墨君圣又望了他一眼,便如猫一般蜷缩着睡去了。
墨君圣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衣衫穿得很端正,身上也不粘腻,除了后腰有些酸软,并无甚不适之处。
淮山君陪在他身侧,擎一卷书,斜卧在案几后方打谱。在他手边,一些经纶典籍胡乱地堆叠着,另外一些,案上放不下了,则任它们随意散落在地上。
血阳残照,正落在寒玉雕就的古拙棋盘上,割据了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