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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八 尽奏春风(1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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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正安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墨君圣有幸亲近其身边,那不过区区两三载的认知之中,他姿容特秀,气度俨然,端坐在青雾白纱的屏风后,有时指点墨君圣的琴书功课,典故经纶信手拈来,抹挑勾剔游刃有余,一身君子词气,松山风仪,何其令人动心。

但在此之外,他还是沧鸾墨氏的执首,出身尊贵,权势赫赫,龙君很信任他,外朝问政的时候,许多事都要看他的脸色。

时不时会有机要的密信送到他的案几上,偶尔他会提笔回几个字,但更多的时候,只是看了看名字就随手放在一侧的灯上烧掉。

在府邸的时候,他几乎不见外人,那些雪片般飞来的拜贴,都叫送到厨房去生火。

该说是权倾朝野罢,但他确然绝少过问政事,仿佛更愿意读一些闲书,或者在榻上小憩。阴雨天的时候,就盘卧在回廊的飞檐底下,看那些断续的水珠滴落在厚重的青石板上。

“怎么样都好。”私底下龙君微服驾幸,问起一些事,他也这么不置可否地敷衍着。末了,又对坐在自己怀里的墨君圣道:“你自己弹予我听听。”

在说不上流丽的琴声中,听着墨君圣有弹错的地方,也不叫停,只是曲终后,又手把手地再教一遍。

远一些的地方,停着墨正安的琴,再远一些的地方,龙君端起茶盏,饶有兴致地看着,姿势甚慵懒,态度甚随和,似乎也不是什么很有威势的样子。

龙君道:“得你这么用心地教养,倒是想让他随侍内廷。”

“你已经衰朽了,怎么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墨正安说得很不客气,龙君也并不以为忤,笑道:“我还有儿子不是,”他端详着墨君圣,“这孩子和你生得很相似。”

“这话听着倒还不错,等我将来去了,你就当他是我儿子。”墨正安淡淡轻笑道,滚拂的指法下,弦上颤出一串轻而柔缓的绮丽音色。

“瞧你说的,”龙君以指节轻扣案面,合着拍子,“倒像是在临终托孤一样。”

殿所中没有点灯,挺昏暗的天色透过来,将远处的陈设融成黯淡的阴影。风吹过的时候,能隐隐闻到一些水腥气,此外,还有丝缕若有似无的冷香,都混在一处,像是冰雪,或是月光。

两人那么说,本意是在相互调侃,当时谁也没有当回事,哪知却一语成谶。

不久后的一个雨天,人在寝台上打着谱,突然就昏死过去,想必是心有所感罢,醒来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身后事。

墨君圣被墨斜安领着,去见了他最后一面。哪怕清减了不少,那视死生一度的从容风姿依然令人心折。

“有些东西保不住,散就散了。”他对墨斜安道,“你性子隐忍,却最是执着,我知道,话说了你也不一定会听,但我再管不了你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教你的指法学得如何,都会了吗?”他笑了笑,用枯瘦的指节刮了一下墨君圣的鼻尖。

点头。都会了。

“那好,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了,只有……”他微微有些怔神,此时,有侍候人进来禀告,说是龙君过来了。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刚想说他,人就到了。”他垂下眼睑,轻轻咳嗽了两声。

墨君圣从旁看着,总觉得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但倘若不是龙君,又能是谁呢?

墨斜安坐在床缘,从侍者手中接过白瓷碗,将温水一点点喂给他。半晌,他缓过气来,开口道:“凤儿去玩罢,你且留下。”

侍候人奉命将墨君圣领出去,走在复道上的时候,看见御驾行色匆匆地,从上方疾步而过。

冰冽月色底下溟蒙的山川,最终归于春风之中。这就是墨君圣所知晓的,关于墨正安的全部。

但,在淮山君眼中,墨正安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交集,又抱有着怎样的关系,这些都是墨君圣自以为不在意,但实际上却很想知道的事。

真的有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感情么?

派去黛眉殿的侍者带来回信,上面甚至不是夷幽的笔迹。“前日黄昏时回来过,收到一封书信又离开了,幽女大人也不在。”

墨君圣将信纸叠好,摆弄着系在上头的芒草,心绪虽说不上多好,但也坏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初春里难得的好天气。因着白日横空,极目远眺的时候,能望见黛眉殿的亭台楼宇,远一些坐落着交错绵延的山峦,再远一些,则是不停翻涌的幽深雾气,充斥着连结从龙域的虚空裂缝。

“这样的间隙,被称为死生道。”自从龙域过来浮阁的时候,就是走的那里。淮山君和他坐在车驾上,有时会和他说话,不是教他知道,只是因为淮山君想说。

“它没有名字,论其缘故,大概就是死在这里的生灵还不够多。”说起的语气平和到冷漠,淮山君看着他,眼眸中渐渐泛起妖异的血红。“知道《荒古载记》么?”话音刚落,淮山君突然笑起来,“我险些忘了,这在你们那边被列为禁书,孤本已然焚毁了。”

“总之,死生道中最有名声的那一道,叫作‘羁龙’。”淮山君拿起剪子,朝着略略昏暗下来的烛芯深深地剪了下去,“你且记好了,羁龙道,那上面镌刻着的,除了你们墨氏的无上荣光,还有孽债与罪愆。”

淮山君挑起他的下颌,在复明的宫灯下细细端详着他的容颜:“啧啧,一个个生得清艳独绝的,权势又这么盛,如何呢,最后还不是不得善终。”

“你有没有见识过墨端之的死状?”端之是墨正安的表字。“知道么,你们姓墨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活该。”

淮山君拍了拍他的面颊,指上的玳瑁环戒在皮肉上刮蹭出些微的痛痒。那时,他说了些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淮山君,抬手,用微凉的指尖触了触淮山君眼下,那枚如血殷红的泪痣。

没有水渍,但为何觉得,像是在哭一样。

他看不明白淮山君淡漠的神色,只觉得那眸光,除了隐约带着些恶毒的怨恨,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怀念、憾惜、悲悼、痛楚,如此种种,仿佛是又不是,在这似是而非之间,该怎么说,大概就是赏月的正日子,为了看到水中最圆满的月影,在湖边候了许久,到了时候,却是清风拂乱,波澜横生。

“我知道,”他说,看见淮山君挑了挑如竹叶般的眉,那样的纤长且细窄,一眼就让人觉得锋利,“我知道《荒古载记》。”

“墨端之告诉你的,”淮山君端起茶盏,一双眸中水色粼粼,潋滟生光,“他怎么说?”

“是一本记载着世间真实的书卷,不过许多年前已经佚失了。”桃花,棋盘,清酒,彼年当时,他坐在墨正安对过,面前是一盏白桃花的茶,那香味是浅淡的,就好像是如水的春色。

墨正安手边有好些信件,都是要亲笔回复。他写完了功课,见墨正安还忙着,便很安静地,从室内的架子上抽了本书来看。

“这书还不错,故事编造地挺用心的,也没有什么大的疏漏。”墨正安回好了信,将笔放入洗池中,看了眼封皮,很随意地开了口,见他好像有些失望的样子,又说了《荒古载记》的事情来哄他。

“可惜无缘拜读,不过,若是你将来能有幸,能读一读《梦世录》也不错。”墨正安给自己斟酒,空中漾起微醺的暖意。

“那上面也都是真话吗?”他问。

“不全是,有些事,要自己去看去想。没什么记载是绝对真实的,或许《荒古载记》曾是,但这,也正是它佚失的原因。”墨正安笑道,“真话往往可比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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