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一九 有花堪折()(1 / 11)
回去沧风殿的时候,也并未被谁看到。睡眼惺忪的侍者见墨君圣从外面进来,几乎要把眼珠子都揉掉了。
“只是见外面月色通透,一时睡不着,在殿所周遭的水边走走。”墨君圣随口编排,侍者也是诚惶诚恐唯唯诺诺。这样失职的事,想来一定不会声张出去。
拢着外衣拾级而上,侍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显然是被吓得狠了,一步也不敢稍离。
月上中天,人倒还精神着,便吩咐侍者掌灯,再侍候笔墨,自己坐在案几旁挺用心地默书。其间正好添了两次茶,便听见外头有些声音,知道是淮山君回来了。
“殿里挺暖和的,怎么手还这么冷,”淮山君捏着墨君圣执笔的手,一面将自己的披帛搭在他肩上,又将那垂落的长发撩到外头,“吹到夜风了?”
“睡不着,去底下走了走。”案几在背风处,一侧的隔窗并没有打开。墨君圣说着,借余光扫了一眼,但见那侍者格外安分地缩在角落里,并没有打算多嘴。
淮山君的笑意很轻薄,就像是晚间山里的岚气,须臾就散尽了:“既然如此,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墨君圣将笔半搁在笔洗上,眼也不抬:“没有。”
“是什么也没看到,还是觉得看到的东西没意思?”淮山君略笑,挑起墨君圣的下颌,泛着凉意的唇,无尽轻柔地吻在他的眉梢眼角。舌尖触碰,凤眸流转,睑帘底下微末的颤动让淮山君低声地笑了一下。
“随波逐流的月光,都是那样,没什么可看的。”墨君圣好似挺厌烦地推开他。将笔在笔洗里上下晃动着,见那絮一样的烟雾翻腾着漫上来,说自己有点心烧。
手上还是凉着,但越往上,越能感知到那皮肉底下纤细的暖意,在随着脉搏起伏涌动。
淮山君笑道:“兴许是穿得多了呢?”但见清透的披帛下,是锦缎所制的黛青外衣,光泽潋滟,其上以银丝线绣着灵逸的水纹,矜口半拢着,只流出一段月白的领子,格外像是水上的浮雪。
“好像是有些热,”淮山君道,又去够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问墨君圣:“要喝一点凉的吗?”
墨君圣点头,墨君圣接盏,墨君圣喝茶。
微微仰起的脖颈在灯下,除了白之外,还隐隐有些粉色,落在淮山君暗钩的眸色深处,像是零碎的白桃花瓣,轻盈陷入细绒般的浮雪中,却丝毫不损香质。
活色生香,是为艳,眼波横流,当此际,清淡风骨,分明是,中间一个勾魂字。
蓦然想起,如果是白桃花瓣的话,该是能生吃下去的才是。淮山君笑意更甚,手扯在墨君圣腰间,也没用上几分力气,那锦缎外衣便连带中衣一并滑落下去,但中衣上还系着宝蓝的封带,于是外衣及地,中衣则全然堆叠在腰间。
夜半,雪衣面,如卧于冰上,似拥于浪中。
淮山君移灯近前,按着墨君圣的肩头,揽着他一同倒下去,一边尚且低声与他咬着耳朵:“不要躲,凤昭,不要躲,让我好好看看你。”
“无聊。”
墨君圣这么说着,头向着一边偏过去,一双点漆般的琉璃眼,都尽皆藏在掩面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背在身下,死死抓着方才褪下的外袍,只觉得那本来冰冷着的缎面,也有些微微的温凉了。
好像有什么微微发热的东西靠过来,悬停在他的腰腹上方。“月灯相照,感时交映,葳蕤盈华。”他听见淮山君轻轻念白,仿佛看到那样幽邃的眸光怎样倾注在他身上,发着热的地方,不只是烫,几乎要烧起来了。
“凤昭公子,你脸红了。”淮山君俯下来,如附身之灵一般地贴着他,将他圈抱在怀中。
淮山君叹谓道:“来做前日里没做完的事罢,”眉目微蹙,又道,“好多天没有睡在一起了。”
这才想起,,指法上并没有多高深纯熟的技艺。墨君圣凝神听了一阵,只觉得音色灵动柔美,如潺潺溪水越过深涧,昭露出一派融融和光的盛景。
余韵散尽,墨君圣方才开口道:“幽女大人好兴致。”
“凤昭公子。”亭中按弦的,正是夷幽。
他起身揖礼,雾一般的衣袂扬起,与水上低垂的薄云相连,清透出碧蓝澄澈的天色,仿若生自湖中的精怪,唯有唇角勾起的那抹温柔笑意,一如往昔。
“幽女大人在看什么?”
“在看冥狩大人有没有跟在公子身边。”这便是在揶揄了,墨君圣也笑着,道:“幽女大人是师尊离不得的左右手,却怎的在这里躲清闲?”
夷幽却说,他并没有休沐的时候,是淮山君不想见他,索性远远地避出去。
墨君圣想,莫不是因为那日夜里,他说了关于幽冥侧的事,令淮山君不愉。
“并非如此,”仿佛是看透了墨君圣未出口的歉意,夷幽让他尽管放宽心,“大人虽不想见我,但除了公子外,似乎也不想再见别的谁。”
夷幽说,虽然神色上看不出什么,这时节里,淮山君的心绪往往很低落。
“他说想喝一些槐花粥。”
夷幽说,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夷幽勾了勾弦,弦上滚落出一串颤音,不是很名贵的琴,却已足以排遣心事。夷幽说,这才是眼下他正该过问的事。
他向墨君圣讨教指法,墨君圣细致讲了,然后说他的琴音“很不错”。夷幽轻笑了笑,说自己“并不会弹琴”,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是这么弹的”,他也就“跟着这么学了”。
“梦中授道,大人天资非凡。”
夷幽闻言只是轻笑,他挪开位置,请墨君圣也抚一曲。墨君圣应下,略想了想,按弦抚了首《水仙》。
墨君圣向夷幽告辞,说自己出来这一会儿,粥应该熬好了。夷幽作揖和他道别,说恕不相送,真是失礼了。离开湖上的功夫,身后似有山海淼溟,鸥鸟悲风,正是一段似模似样的《水仙》。
回到厨下,粥滚得正好。墨君圣下了槐米,加盐,又打进去两个鸡蛋。好像挺寒酸的。墨君圣想了想,另起一锅汤,切姜丝,打葱结,点香油,面揉成极细极长的一根盘进汤里,焯熟后捞出来满满一碗。末了,就着浑浊的面汤,又烫了些青菜叶子。
“这是寿面罢,凤昭公子是在给我过生辰么?”淮山君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在碗里愈发显得晶莹剔透的面条,叹息般说道:“我已经活得很久了。”
“不吃就算了。”墨君圣没看他,听他这么说,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要吃的,”淮山君将面条从中间挑断,分了半碗给墨君圣,“陪我吃一些。”
这算是一起用了顿饭。
有侍者进来,将碗撤走,又摆好棋盘琴架等物事,并奉上茶点。天色沉沉昏暗下来,从黛眉殿起,灯火渐次点燃,落在湖水上,似有浮光辉耀。
“你的生辰是在中秋罢。”长久的静默之中,淮山君终于开口。
墨君圣一怔,无端莫名的,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日雨夜,淮山君指向澜沧京,说着“落雨了”之类的话;想起了那一日午后,淮山君执着伞,自云山缥缈中缓缓行来;想起了那一日清晨,淮山君涂改勾画时,唇角一抹狡黠的笑意;想起了那一日黄昏,淮山君与他手谈,言笑间攻防进退落子无悔……
也许分别就近在眼前了。他这么想着,果然听淮山君接下来说:“日子定下了,就在七月初五,已经说好了,那边派人来接。”他像是在聊无关紧要的闲话,声轻而缓:“如果路上顺遂的话,你还能赶上在家里过生辰。”
“七月初五。”
仿佛处在了一段玄之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