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臣新策(2 / 7)
“……阿兄不敢向你保证。”沈墨即微微吸气,沉肃的神色舒展开来,发出一声轻笑,“但我自当尽力,你也同样。”
“是。”
二人说话之间,沈墨即贴身的宦官端着茶上来了。这内侍名叫崔慎,较之他还小两岁,却是已经跟了沈墨即六载。小慎子长得灵巧讨喜,行事也伶俐圆滑,懂察言观色。他放下热茶,低头磨了会墨,听出交谈将尽,便含笑着退下行礼。
“三郎君务政学业向来不喜被人打扰,公主便随奴婢来吧。”
除了内侍两次送茶水点心来顺手会做一些杂务,就连磨松液这样的事,沈墨即独自研习时也是亲力亲为的。知道阿兄的习惯,沈夙阳朝他点点头,就跟着小慎子离开了。
提笔望向未动的文章,沈墨即本对此兴致缺缺,打算敷衍了事。然而就在方才,他决定拿出几分认真来,看此次朝中各方势力要如何筹谋。
他的字迹如人,行云流水之间透出未砺的棱角来。尽管多次劝告阿妹敛锷,可沈墨即自己又何尝不是锋芒难掩,锐意逼人呢?
四月一过,端阳自是不远了。
这日天光和煦,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辰时已半,沈墨即出现在重华殿院内,并不携带随侍。莳花的宫婢见他到来,行礼之后还未进去通报,屋中人就先一步踏过了门槛。
“阿兄!”
沈夙阳手提裙摆飞奔出内殿,径直扑进了兄长怀里。她满头乌发披散颈肩,显然是尚无梳妆便急着来见沈墨即。在小朝平的身后,碧荷手持钗环也匆匆追了出来,叫她慢点跑。
搂住妹妹以免对方摔着,沈墨即低头朝她笑问:“这些日子可好些了?”他牵起沈夙阳的手往重华殿内走回,将其带去镜台前坐下,招手让婢女替妹妹打扮。能看到那张俊俏的小脸气色不错,沈墨即已经放心许多。
“早就好啦。所以阿兄答应我今日出宫玩,可不能变卦。”朝平认真道。
“那是自然的。”沈墨即点头,伸手入宽袖之中,“看看阿兄给你带了什么?”
说罢,他也不卖关子,在沈夙阳期盼的目光下取出两件物品来,先是一枚填了艾叶和菖蒲的香囊。非丝线绣缎而成,却是以银雕作镂空球形。上刻蝴蝶花卉,下接几片水滴状坠饰,极其精巧玲珑。这使其不仅能驱虫熏香,亦可作禁步使用。
沈墨即屈身,将它系在妹妹腰间:“来,把手也给我。”
另一件东西便是五色丝,与香囊同样有着辟瘟邪的作用,沈墨即自然是不会落下的。这本该是端阳清晨父母为幼童做的,数十页的大经罚抄,却因脱离政务琐事,反倒不再忙碌。少年性情本就散漫,此时更不急不躁,落了个清闲日子。
翌日隅中,少阳院外有个小黄门前来,说是给三殿下传话,请去马球场一观。沈墨即正在抚琴,听闻后便饶有兴致放下东西,前往禁苑了。
他赶到之时,球赛已然泰半,正激烈火热着。
十余女子于场上纵马飞驰,你来我往争夺空中飞旋的彩球,虽只为娱乐,亦毫不相让。从衣着来看,一边乃呼荣使团的女侍,而我方为首的,正是大公主沈思榆。她一改平日里端庄淑雅的仪态,自由挥洒着汗水,眨眼间又进了一筹。
昔年太祖举兵开国,故言朝尚武之风盛行。世家贵女不说人人习武,可都有一手好骑术,击鞠自然也不在话下。
比分领先,沈思榆挥杆向场外示意,掩不住满脸喜悦。围观的则多是教坊乐工,见到此景也都欢呼喝彩起来。而人群之外,另处在球场正北席上静立着的,自然便与他们身份不同了。
沈墨即眼见呼荣世子与朝平相谈甚欢——虽然是单方面——反倒晾着一旁的郡主独自看击鞠看得入迷,心下思量百转千回,又对郁承光有了几分猜疑。
他干脆提步上前,插入二人的谈话,替妹妹解了围。
“阿兄……!”“三殿下。”
一直沉默板脸的小朝平总算绽出点笑来,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又迅速敛了回去,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躲到沈墨即身侧。她显是对郁承光抱有敌意的。
呼荣世子微微颔首:“公主性子与三殿下全然不同,倒是有趣。”
这般调侃甚为不知分寸,叫小朝平倍觉惊讶,顿时睁大了眼睛。仅一个时辰的交谈,可不会让阿兄就与人如此亲近,何况他们只是利益结盟而已。
沈墨即觉出她的诧异来,将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抚,而对郁承光的话并无回应。他反问道:“世子觉得这场球赛如何?”
“颇为精彩。原以为言朝女子困居深闺,是我小觑。”
“那便请世子好好观看了。”闲闲与对方说着场面话,沈墨即状似心不在焉。交流的内容并非要点,郁承光的反应才是。
他的目光紧随赛场中那抹深翠倩影,依那或追逐或举杖的动作露出欣赏的神色,久久不曾转移。这番对沈思榆的关注,似是太过明显了。
随着场边计时的线香不断燃尽,球赛情况胶着,双方都已经各进了快十筹。对于一场仅为娱乐与外交的击鞠来说,输赢也该分晓,最后决胜的关键一杆,自然就是两边争夺的对象。
一名呼荣女侍抢到了漆球,却被对手团团包围,丝毫破不开言朝队伍的防守之势。她无奈之下月杖击出,索性就于原地射门。即便不成,也有机会将球传给队友。
因着距离过远,这一杆挥得极为大力,又在空中遭遇拦截。几番碰撞过后,马球以所有人未曾设想的轨迹划过空中,飞速砸向观赏席。
“当心!”“殿下!”
惊呼乍响,此刻再躲已然有些来不及了。沈墨即早已揽着妹妹撤出数步,承春郡主身材幼小倒也无危险。惟余呼荣世子首当其冲,眼看就避不过那颗撞来的木球,更是不知该往何处躲。
双腿一夹马腹,沈思榆甩鞭纵跃,良驹几个大步追上彩球,险之又险才用月杖够到,使得轨迹走偏,几乎是擦着郁承光的头顶而过。
尽管千钧一发,所幸呼荣世子并无大碍。
沈思榆立即翻身下马,领着一众宫人赶到席前施礼,抢在那发球的女侍之前道:“妾有罪,还请世子责罚。”
其余众人皆默不出声,等着呼荣世子发落。
“公主及时出手化解危机,在下感激不尽,又何罪之有?”刚刚经历事故,郁承光似乎半点不恼,只朝对方笑笑,“要说有罪,也是打球的人鲁莽冒失,过于不长眼了。”
依此言判,郁承光决计不会让公主担责,那么自然是奴婢们受罚。故他话还未完,那队呼荣女侍立刻齐齐跪倒了一片。
闻言沈思榆也暗觉不妙,定了定神复而开口:“妾是场上唯一的主子,理应担起此责,宫人之过自然也是妾的错误。若世子认为诸位有罪,妾自当一道受罚。”
她嗓音软和,态度却异常坚决,不容辩驳。
沈墨即亦听出言辞里几分冷酷,正思忖如何帮助长姐为那些宫人求情,不料呼荣世子未予他机会,已经发话。
“……既然公主执意,我便也不追究了。”郁承光俯身虚扶一把,还未直起,又似是只说给她独自听一般,低声道,“公主好魄力。”
这主意改得太快,意图也显而易见。对于久居深宫的桃李少女,这样的攻势已经太过直白猛烈,打得沈思榆措手不及。
“多谢世子。”稍稍避开肢体触碰,沈思榆退出半步站定,已有了几分脸热。除却羞赧,还有为刚才冲动求情的难以平静。
经此一事,马球赛自然无法再进行,几人各自散去,回了宫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