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痛(1)(1 / 9)
当你闯进地牢看到袁基的时候,他半侧着身躺在监牢的地上,平日里梳着的长发披散下来,苍白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机。冰冷的泥地浮着一层薄薄的污水,沁湿了他青绿色的衣衫。衣服的破口中露出的是白的肉,爬满了青紫交错的痕迹。直到你凑近了些,才看到到他胸口仍旧微微地起伏着。
你想唤醒他,却发现他身上竟是没有一点可以落手的地方,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他的睫毛颤动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睁开,地牢里一片昏暗,你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颤抖着声音,微微探出左手摸索到了你的手:“殿下…是你吗…”
时间紧迫,你来不及多说,只得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搭在你的肩上,你扶着他向外走。可他一动不动,只是固执地拽住你的手,机械性地问:“是你吗…殿下…”
你不禁有些气结,话语中也带了两分怒气:“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我,除了我谁还能现在冲进这死牢里救你。”
他愣了一下,不知是欢喜还是惊诧,接着便沉默了起来,任凭你将他的手硬拉过你的肩头架住,几乎是半倚半靠着被你拖拽到外头。你也来不及多想,拖着他绕过层层守卫上了马车。车夫感觉到车厢一沉,接着听到隔板传来约定好的敲击声,挥起马鞭便赶起了路。
袁基被你放置在车厢有软垫的一侧,那是你特意准备给他的。毕竟从死牢里出来,很难全身而退。你看他恹恹的躺在车厢里,从问了你两次之后就再也一言不发。此时马车正朝广陵疾驰,暂时脱离了险境的你也终于有机会看看他的伤势。但是当你膝行到他身侧后,才发现在幽幽的烛火之中他的双眼空洞而失焦。你倒吸了一口凉气,袁基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时你才更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伤痕和灰色的眸子。
你终于明白了他那时多次询问你的缘由,他失明了。所以需要确认你的身份,所以看不见你的手势和动作,所以自然显得的动作迟缓而又慢顿。你一时间头脑清明,恨不得回去抽当时的自己两个嘴巴子。
此时袁基开口了,声音沙哑而虚弱,你靠近他一张一合的唇,几乎能感觉到他喷在你耳际的气,微弱而不带有温度:“殿下…袁基…”他哽住了,似是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吐露出几个字:“袁基…拖累殿下了…”
你赶紧点住他的唇,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只得开口说到:“算不得拖累,今日之事,是我自来救你的。”
他牵起嘴角,还是那般温和的笑意,只是下一秒他便咳嗽起来,好端端一句话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你害怕他牵动伤势,只得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旁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带你回绣衣楼…只是要委屈长公子了…”
袁基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声音也变得更加沙哑了:“悉听尊便…殿下。救命之恩,袁某不知如何…咳咳…”
又是好一阵慌乱,你轻轻抚着他的胸口,直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可能是伤势过重,他也没多大精神气,微阖双眼昏睡了过去。
于是绣衣楼里光明正大又暗戳戳地住进了一个客——吗?
密探们也不常见这客人,外头倒是暗暗传出了袁氏长公子疑似在绣衣楼活动的流言。鸢使一边在外焦头烂额地公关澄清,一边甩甩脑袋,企图让自己忘掉那天汇报时楼主背后屏风里一晃而过的青色衣衫。
倒也不是你金屋藏娇,那么大个袁氏长公子,想将养在身边哪有易事,且不说外头纷纷流言——你看着紧紧抿嘴不愿吃药的袁基叹了口气——这本就不是个省心的。
“袁世纪!不许闹了!不吃药怎么能好!”
袁基斜靠在榻上,伤痛的折磨让他瘦了一大圈。原本只是看起来单薄,现在备好的衣服都显得有些空荡了。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每天挂在嘴上的话术倒是不一样——“袁某自以为殿下定是厌烦了”——好,你明白了,今天是怨妇基。
你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就算是千年的老狐狸也是要顺毛摸的。你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地安慰他一番,安慰着安慰着就上了手——只是看看你的伤势本王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不看倒好,一看吓一跳。身上的青紫没有褪去,反而愈演愈烈,瘀血随着时间加深,白皙的肉上变成一片片嫣红姹紫。你被唬了一跳,赶忙问有没有按时涂药。袁基老老实实地点头,又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你以为他是羞于让别人帮忙,所以自己草草了事,一时怒从心头起,把他按在榻上,翻出了柜子里的药瓶就要帮他上药。
袁基和你推拉了好一阵,手也软、嘴也软、心也软,拗不过你,终究是被拉开了衣服,像刀俎之下的鱼肉般敞着胸怀。你也没想到给他上药竟然是一道大坎。慢慢将手指上裹着细绢沾好了药粉,轻轻地靠近他的伤口,抚过痕迹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你并没听见他痛呼出声,正准备调笑两句,视线滑过他的脖颈落在脸上——他的双眼还是空洞的,盯着你的方向,死死咬着下唇。你心口一窒,更是放轻了动作。尽管你已经避免了对伤口的施力,手指下的肉抖得愈发利害,等到你把他全身上完药,几乎他的衣衫都湿透了,下唇也被咬得鲜血淋漓。可是当你帮他拉好衣衫时,他还是扯着唇露出了难堪地笑意:“麻烦殿下了”你宽慰了他两句,等他昏昏沉沉又睡去了之后,你缓缓拽着有些坐麻了的腿迈出门去。直到冷风一吹你才发现自己的背后也近乎湿透了,一过风层层叠叠的衣服贴在你的后背上,无端感觉被裹得窒息。
自从这一遭之后,你每天都来给他上药,几乎是包揽了和他有关的一切。袁基也在你的照料下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将养出一些肉来,倒是比在汝南时好多了。就是伤口还是反覆,让你更不放心了。
袁基一直擅于展示自我。但是他也深知自己袒露的并非全部的自我。更可悲的是,当一个人的面具戴得久了,自然就剥离不了了。
他一直懂得怎么讨你的宠,是那把夜光弓和一个私密的约定、是心照不宣的借口、是会后空翻的狸奴他的借口就像他的心眼一样层出不穷。
但是现在的他一无所有。目盲之人在战场上即是拖累,尽管你们处于没有硝烟的争锋之中。他在这盘大棋之上也不过是袁家的弃子罢了,又能有什么依仗?他本来想就那样死在牢里,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然后走向自己的末路。多么浪漫的结尾,他将在你的记忆里永远的完美下去,一如往昔。可你偏不。
他的人生中只出现过一个变数——你。你是那纸未完的婚约、未定的枫叶,是他未知的归途。当你将他从死牢中带出时,他从黑暗中抽离,逃离既定的死亡,不知是悲是喜。
更是自惭形秽。精致的瓷偶被摔碎在污泥之中,可怖的创痕爬满他本就破败的身体,背离完美。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失去了家世和能力,那么唯一能够依仗的终将变成自己。、
在清醒的夜里,一点一点地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拧着自己的皮肉。即使是轻轻地触碰也会换来剧烈的阵痛,可是被抛弃的恐惧压过了肉体的痉挛。他只能咬住枕头的边角,手上的力气也愈发失了控制,一个一个印记的重叠、加深。柔软的肉何尝不是一种任由画家肆意地重叠的画布。
用指甲划开初步愈合的伤口,感受原本初步结痂的地方渗出黏腻的液体,瓷偶的裂缝中吐出黑泥,裹住破碎的创口,裹住跳动的心。将手指放入口中,舌尖一触感受到微微有些咸涩的血,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吮吸,清理干净自己的指甲和指节,洗刷自己的罪孽。
猫会翻开肚皮在主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这是信任主人的表现。蛇会颤动着悉悉索索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