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1)
骂筵
(上)
阿光嘴上说得无情, 心里却越来越难受。
虽说他忽然和顾影翻脸,性子转得太突然,容易招人怀疑, 好在他如今演粉戏还挺在行,一招一式里,真有些恋慕富贵,主动出墙的意味。
顾影脸上笑容淡了。
“什么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 也不能再翻转。阿光索性把心一横:“没什么意思。您是尊大佛, 我供不起, 您可趁早远着我吧!”
顾影轻轻嗤笑一声:“装,接着装。”
她这几年过得, 人心看过,苦辣尝过, 一个高中辍学生在阅人无数的李大帅座下,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当然绝非等闲。
阿光听这意思,就知道她看破了。可她看不看破又有什么打紧?他本来就该冷着脸坚持到底。
“没装。我就是这么想的。”
“怎么想的?”顾影双眉一挑, 抬手在他颈后一抚,把他整个脑袋往下一压。
阿光没想她就忽然上了手, 只觉得脖子一酸, 就把脸垂了下去, 刚好凑在她扬起的面孔上。两个人鼻尖轻轻一擦,随即分开半寸, 呼吸相闻。
他的心, 就更乱了。
顾影手劲挺大, 就这么强硬地压着他低头,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却被内疚和愧意约束着,终究没有甩开她。
他从来没有离谁这么近过,到了此刻才知道,趴在别人脸前头,反而看不清她的神情。
微微垂下眼皮,只觉得睫毛尖擦在她脸上,让他痒得眯起了眼。一旦他转动眼珠,就觉得自己从眼皮到脑仁里扯着根牛毛细线,随着他心动的轻重打颤。头发根到耳朵后的皮肤是他自己的,酥麻得让他要化了;口鼻前的气息,又被她翕动的唇带领着,顺着喉嗓一路往下流淌,牵着心肺里的悸动。
他唱了多少戏词,演过多少喜欢,没有一种是他自己的。
只有眼前这人……
可是他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戏神仙知道人间的一切。
咦?等等。
好像脑海里又浮出一些印象。
“这神无处不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唯有……是她力所不能及之处。”
唯有什么?究竟是什么?
阿光心里发急,呼吸也变得短促,顾影当时便察觉了。她还不知道他的盘算,只以为他是动了心,志得意满,轻笑一声。
“阿光,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巩季筠手里呢?”
阿光被她这一声提醒,猛然抬起头来,却被她强硬地压着颈后,一下没能挣脱,冷汗透背。
顾影还在慢条斯理地问着:“她肯放走戏班,那是因为她还有后手,对吗?跟我说说,是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你牵挂成这样?”
阿光闷声哼了一记。
他是在气自己,想不出对策,记不起脑海里的话,躲不过戏神仙。
这无能为力的感觉,又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抿着嘴,垂着眼皮不吭声。为了压住不甘和怨恨,他把后槽牙咬得紧紧的,下颌都崩出了筋。
顾影见他为难成这样,知道自己该当心疼的。可她匆匆之间稍一咂摸:心疼倒是有点,更多的,却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欢喜。
因为她心里特清楚:“他这是为了我呢。”
所以,看着他吃苦,他犹豫,他挣扎,她都会觉得欢喜。
“哈!”她又悄悄地调侃上了,“我这等心思,不正是和戏台上的薛平桂一模一样吗?他从小就爱拿那折《彩楼配》跟我打哑谜,如今桩桩件件,都要应在这故事上,倒是有意思。”
为着给他定定心,顾影倒也没再紧逼着问。松开了手,留出讲话的一点距离,面上笑着说:“你啊,有难处别自己闷着,那就上了巩季筠的当。她只不过是大帅的一门干亲,平时进贡、年节拜会的交情。而我如今是大帅身边信得过的军官了,凭她巩季筠,是奈何不了我的。”
阿光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松开了牙关,却还是拧着眉头,面带愁色,不见开口的意思。
顾影看着,心里一甜,笑意就更明显了:“我私下给你交个底。大帅已经把逃亡的大总统找到了,并且已经交接过职位,还拿到了平州各界的联名推举文书——简单说来,等李家军一进城,李大帅就是平京总统府和这片梧桐叶的新主人了。”
阿光一愣:“梧桐叶?”
“华夏版图的模样像一片梧桐叶,我们军中都这么叫。”
说起军中,她双眼闪亮。看起来对当年投笔从戎的事一点也不见后悔,反而还有满溢的自豪。这神情稍稍抚慰了阿光的不安,可也抚不平他眉间轻愁。
“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只怕戏神仙不会轻易放过,必要搅动一场浩劫。
“算不上改朝换代。”顾影耐心地解释,“如今这天下,和大清不一样,大总统是要轮流做的。五年十年江山易主,都是常有的事,不用紧张。”
阿光只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以他的学识,还真拿不出合适的说辞来和她当面应对。
可巧这时,大厅里的洋音乐奏得正欢快。小提琴音色高亢,像小溪里跳跃的水花,也把他的纷杂心事搅动得一片零乱。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填满胸臆,可是互相挤压着,又不断破碎着,让他连一句囫囵的话都拼不起,更别提在嘴里说出来。只能干看着她,一脸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