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再看就亲你了”/“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家三口?”(5 / 5)
像孢子被风吹散了,游荡了很多很多年,又被吹回了出生地,来年在这里长出来小小的新蘑菇。
还没走出巷子,刘墓远远的就看见了便利店门口蹲着的那个黑乎乎的影子。
他慢条斯理走到刘朝的面前,像一个老绅士,穿着体面的西装,外面还套一件挺阔的黑色大衣,光洁的皮鞋碰刘朝的拖鞋,轻轻踩他赤裸的脚趾。
刘朝就慢吞吞地抬起头,那双眼睛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干净清澈,没有被时间磨去光泽。
他已经不认识刘墓了,就安安静静地望着刘墓,也不出声。
刘墓叫他的名字:“刘朝。”
刘朝没反应,他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了。
他只是拽着刘墓笔挺的西装裤腿,试图把刘墓挨在他脚趾上的皮鞋挪开。
刘墓把脚收回了:“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刘朝看他几秒钟,慢吞吞的开口:“我、在、等我、弟弟他、去、里面、买东西了”
刘朝不多和眼前的陌生人讲话,他说完就挪开了视线,专心盯着便利店门口。
便利店里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了,现在是一个废弃的商铺,因为城市新的建设规划,这个旧巷子马上就要拆除了,他们过几天也要离开了。
但是刘朝不懂,他只是很认真地盯着这扇永远不会再打开的玻璃门,在等着十几岁的刘墓从那里出来。
凉风灌进了他毛茸茸的睡衣里,吹得衣服膨起来,他迟钝地把睡衣压紧贴在身体上,头发又被吹得散乱糊住了眼睛。
刘墓不和刘朝争辩自己的身份,抬脚往巷子的转角走,走到刘朝看不见的地方。
便利店的锁很早之前就被他拆掉了,反正也是个无人问津的破旧商铺,拆掉之后也没有被人发现、重新锁上。
他拉开布满灰尘的玻璃门,尽量触碰之前蹭干净的地方,手上也依旧沾上了门把手上的泥灰,搓起来涩涩的。
他的手掌下意识往自己的衣服上蹭,潜意识里还记得外套是要给人看见的,专门把手伸到了外套里。
白衬衫上蹭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印子,他才反应过来,站在空荡幽暗的商铺里愣了两秒,失笑出声。
赚大钱装矜贵了这么几十年,到头来本质还是穷巷子里的浑小子,只是如今不穷了,真真释怀了最怨天尤人的那十几年。
他认真整理了自己的衣着,像见初恋的青涩小子,刻意对着玻璃上映出来的不太清晰的影子,捯饬了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头发。
然后他走向刘朝蹲着的那一面,略显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玻璃门。
墙角在塑料垃圾掩埋下的感应器感应到了开门的动静,电子音轻快的响起,声音因为缺电变得低弱,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
“欢迎光临——”
还是以前那个最便宜的感应器,无论是有人进来还是从里面出去都只会播报一句“欢迎光临”。
面前那扇门张开的角度一点点扩大,刘朝的眼睛也一点点变亮了。
刘墓从玻璃门里走出来,脚步沉稳,面容温和。
他一步步向刘朝走近,刘朝的脸随着他的靠近仰起来,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刘墓弯下腰,熟练地把手里的围巾套在刘朝的脖子上,围起来,裹严实:“我不是说过吗,以后每一次出门都要记得戴,你怎么又忘记了?”
其实现在只是早冬,天气还没有那么冷,并不会把人冻出毛病。
再冷一点刘墓就不会去公司了,他要在家里照看刘朝,因为刘朝早年干了太多体力活,腿脚留下了毛病,到冬天冷的时候,就会从骨头里渗出痛,严重时都下不了床。
“弟弟”刘朝没有回答他,乖乖伸着脖子任他打扮,眼睛弯了弯,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他又忘记了刚刚在门口被眼前这个男人搭话的片刻,现在从门里出来的,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弟弟。
刘墓扶着手臂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刘朝的腿都蹲麻了,站起来的时候哆嗦着往前跌了两步,被刘墓拽紧了。
“等了多久了?”刘墓皱起眉。
刘朝把下巴缩进暖和柔软的围巾里,缓缓摇了摇头:“没、多久。”
刘墓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实话了,说了几十年了,这傻子做自己觉得他会生气的事情的时候,还是喜欢瞒着他,怎么都改不了。
他的手往下探,握住刘朝睡衣袖口伸出来的手指:“冷不冷?”
刘朝的手背已经皱起了褶皱,他的也是一样,皱纹和干枯的茧摩挲在一起,很粗糙。
“不、冷很、暖和”刘朝又往围巾里缩了一截,嘴巴鼻尖也一起被遮住了。
刘墓把他微凉的手掌一并握进自己的掌心,捂热了,牵着人往来时的方向走:“走吧,回家。”
玻璃门合上,锈蚀的合页松了,门在惯性的作用下往里推开一小段距离,感应器太靠近门边,又开始古旧地播报起来。
循环往复的开合里,模糊的电流声一遍又一遍念着“欢迎光临”,直到最后门彻底闭合,风吹过巷口,卷起地面枯黄的落叶,飞扬,舞动,再落定。
破败陈旧的巷子里走着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年迈者,他们牵着手,脚步缓慢——
二十一岁的刘墓,在三十年后的便利店门口,终于把他的傻子哥哥牵回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