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1 / 2)
萧延愣住了。
初五,白日里萧家将麦穗全铺到北面的土路上,铺了长长一段,晒足了日头,村人经过也不怕,多踩几脚还能帮忙脱粒。到了初六,萧家给每匹骡子套上一个石磙子,四兄弟轮流牵着骡子去那层麦穗上来回来去地碾,麦粒被几百斤的石磙子一碾,便接连脱落下来。
上午脱粒,下午扬麦,扬完后全家人齐齐上阵,将掺在一起的麦粒碎杆通过筛子筛两遍,最后只剩一粒粒鼓实的麦粒了再装车拉回家。
这时候的麦粒仍然没有干透,还要再提到屋顶上继续暴晒两三日才能收袋储存。
老爷子发了话:“天黑了,先去吃饭,吃完早点睡,明早再接着干。”
饭后,佟穗跟萧缜回了东厢房。
夫妻俩还是一个在南屋洗一个在堂屋洗,洗完躺进被窝,佟穗后知后觉才感受到肩腰的酸麻。
但这都是小事,她侧过来,看向隔壁被窝的男人。
有个问题,她已经连着问过好几次了,所以现在她不说话,萧缜对上那双乌黑清润的眼,也知道她的意思。
萧缜伸手过来,握着她的道:“应该就在这几晚,他们若来,必会抢在官府前面。”
村民们收麦晒麦的进度差不多,到今晚应该都已经脱粒了,只要脱了粒,哪怕还没完全晒干也方便山匪来抢、官府来收。
如果山匪等在官府收完税再来,那时候百姓们剩下的麦子已经不多,为了保证自己的口粮,百姓们会跟山匪拼命,所以,山匪提前到,只要不是家家户户都抢光,遇到的阻力就会少一些,等官府再来收税的时候,百姓们最怨恨的也成了逼他们交出最后一批粮食的官府。
这几晚……
也就是说,从今晚到初九的晚上,都有可能。
佟穗第一次主动钻进了萧缜的被窝,靠在他身上抑制不住地颤着。
萧缜摸着她长长的头发,低头亲她的头顶:“不怕,祖父都安排好了,连你都有一份差事。”
佟穗意外地抬起头:“我?”
萧缜指指屋顶:“真出事了,家里的女人孩子都会躲进祠堂,祖父的意思是,要你藏在祠堂屋顶,但凡有山匪靠近,你便放箭攻击。当然,这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应该不会险到那个地步。”
佟穗:“……我还从来没有在夜里放过箭。”
萧缜:“只要目力好,白天晚上都一样,就算射不中,你躲在屋顶也比躲在屋里安全。”
佟穗沉默了。
屋顶确实安全,就算整个村子被围,她也可以趁着夜色从屋顶跳到萧家后院的墙头,再悄然逃跑。
可她选择留在萧家,并不是为了自己跑。
脑海里接连浮现柳初、林凝芳等女人孩子的身影,佟穗渐渐不再发抖,心也静了下来。
龙行山, 西岭。
西岭指的是龙行山脉在本县西北侧的这一整段,绵延了百十里地,其中大小峰头无数。
崇山峻岭通常都是越往里走越险, 匪帮占据的囚龙岭便是一处险地, 四面都是直耸入云的悬崖峭壁, 似乎要将所有无意落入其中的野兽困死腹地, 哪怕传说中能腾云驾雾的龙也无法逃脱, 因此得名“囚龙岭”。
普通村民没事不会往深山走, 顶多在外围伐木盖房捡柴烧火, 猎户们探得深些, 却也不会来这人迹罕至之地。
匪帮们占据此地, 是为了要躲避官府的追杀, 越险才越安全。
第一批山匪只有十几人,也是本县的百姓, 或是因为缺粮或是因为逃脱兵役,走投无路干脆仗着人多抢了自家所在的村子, 妻儿老小都顾不上了, 只管带着钱粮连夜逃窜至此。
这波山匪最初只想活命, 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官府根本顾不上他们, 胆子渐渐变大起来, 一边下山拉拢青壮入伙,一边在囚龙岭内伐木建屋甚至种地,占山为王。
六七年发展下来, 囚龙岭外依然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景象,岭内却已然建成了一片村落, 男人们没事的时候就像普通村民一样生活,娶妻生子, 等一帮子人缺衣少穿了,再聚集青壮下山烧杀抢掠。
干的确实不是人事,可光顾着别人,自己一家就得死,不狠不行。
至少囚龙岭里的山匪们都这么想,他们的家人也都默认了这种活法,包括一些被抢掠进山的女人,除了那些宁死不屈的,但凡活下来的,都麻木了,自己有饭吃就好,懒得再去琢磨到手的粮食来自哪里,是否有别人为此丧生。
去年战乱结束时,囚龙岭原本只有三百山匪,今年西地闹灾一大波流民辗转来到此地,老实人可怜巴巴地盼着官府救济,心狠的一咬牙,陆续来投囚龙岭,囚龙岭精挑细选一番,前后又收了两百多号人。
势力是大了,要养的嘴也变多了,匪帮日子本来就紧张,麦收时节肯定要下山抢掠一番。
初六这日,匪帮的三位当家齐聚一堂,商量究竟哪日下山,又要去抢哪个村子。
这三个当家都姓孔,乃是一个爹娘养出来的亲兄弟,屠户出身,个个擅长用刀。
孔二最莽,不假思索道:“商量什么,哪个村子离得近去就抢哪个,多省事。”
孔大道:“不行,早几年咱们抢得太狠,附近几个村子很多村民都搬走了,留下地荒着没人种,后来咱们放话出去在这几个村子只收粮不害人命,才又有人愿意迁过来,想要长久有人供粮,窝边草必须少碰。”
孔三:“大哥说的对,真把近处的村民吓跑了,咱们还得往远了找。”
孔二:“可这边每户只收一成的田产,抢起来也太不过瘾。”
孔三摸摸下巴处的一簇小胡子,哼道:“还记得松树村的事吗?听说坏了秦姓小子好事的灵水村是个三百多户的大村,村里还有几个富户,地多粮多人也多,咱们带人过去边杀边抢,里子面子都有了。”
孔二:“对!什么萧千户,不过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居然也敢跟咱们兄弟叫板!”
孔大还算冷静:“只凭萧家叔侄五个,再加上孙家两兄弟就能拦下一百多的流民,咱们不能轻敌。”
孔三:“大哥言重了,那些流民人是多,但都是一群饿了好几顿的瘦弱汉子,跑不动打不动胆子还小,被灵水村那七人一吓唬当然要怂,咱们山上的兄弟们可都是刀尖舔血的真英雄,骑骡拿刀杀过去,对付他们简直小菜一碟。”
孔大回想这些年抢大小村子的顺利,确实放松不少,安排道:“那就先拿灵水村开刀,明晚你们带一百新人一百老人过去,先把萧家围住威慑村民们不得插手,等萧家几个爷们被咱们磨死了,那些村民们的胆子也破了,只会任由处置。”
孔二:“嘿嘿,我可听说了,萧家好几个漂亮小媳妇小寡妇,还有个相府千金。”
孔三:“相府千金给大哥,剩下的咱们分。”
孔大笑笑,提醒两个弟弟:“正事要紧,女人带回来再说。”
五月初七,萧家这边又早早忙碌起来。
女人们在下面将麦粒装进麻袋,萧守义叔侄五个负责将麻袋扛上屋顶,倒空了再拿着空袋子下来继续运。
萧穆站在屋顶上,用耙子将鼓鼓的麦粒堆摊平。
萧家麦子多,屋顶也多,完全够用。
休息的时候,萧穆撑着耙杆望向远处,只见全村大多数屋顶上都有男丁站着,都在做一样的事。
正瞧着,孙兴海来了,穿一身粗布衣裳,戴着草帽撸起两边袖子,完全就是个农家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