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1 / 1)
“在将死之人面前得赔几个笑脸啊。”方纥说,“来日坟前恐怕只能叫他闻哭声了。”
季徯秩淡笑:“方监军原来也是清楚的么?前些日子我同何仁赤讨论攻打紊州寨子的法子时,他言要领百余武人上山剿那万人匪山时,我便知此计不妥。待紊州寨子主力归来,依其之计,他恐怕没可能活下去。”
方纥踩着马凳子上车,说:“乱世当头,百姓眼里无义贼与乱贼之分,他何仁赤死在你我计谋里,算的是江帝之功。”
“那人言辞恳切天真,倒叫人心生半分不忍。”季徯秩跟着上车,道。
“何仁赤么?他不天真。”方纥松了窗帷,“他适才开口求我帮忙开裁缝铺子时,便已开始犯痴了……他为人憨实,是万万不敢向我这恩公开口讨要东西……他是知道自个儿要死了!”
“一个想当缝人的山贼!”季徯秩感慨一声,“所以说血缘这种东西么,真是害人!”
秋寒自窗口渗入,方纥拢袖端坐,只呢喃道:“天冷,北边打仗要吃苦了。”
季徯秩闻声无言,先是掐了掌心肉半晌,渐渐抬手抚上了腕间佛珠。
方纥垂睫瞧见了,轻声说:“侯爷,方才叫那何封白轻慢了您,实在对不住!”
“无妨……只是那何封白也忒痴情了些。”季徯秩不咸不淡地说,“不过是俩与环痕状似的朱砂痣,竟也能叫他疯魔成那般。”
那方纥侧身,直直看向季徯秩道:“侯爷,他不过是痴,沾不上半分的情,止于皮肉的东西不叫爱。”
季徯秩斜目过去,终于一笑:“原来监军把那棍子伸得老长,为的是敲打我的脑袋呐!”
棋子落
“良药难免苦口。”方纥说。
季徯秩颔首,没再接续前话,俄顷才另觅话头。
“紊州与坤州二匪相争,两头皆难逃元气大伤,阳北道的匪事算是解决了七八。”季徯秩笑起来,“古往今来养匪者除您外还有何人呢,监军您当真了不得。”
“丢卒保车的法子久为世人诟病。”方纥摇头轻声说,“歪门邪道罢了。”
“到底是帝师么,陛下也把这法子学了去。可是他远不及您思虑周全。——拿人命两相权衡啊,不得世人谅解也是情理之中。”季徯秩捏着眉心鼻骨,问,“方监军接下来有何打算,与我一道回缱都看戏去?”
车轱辘在夜色里转着,轻缓的颠簸晃动颇催人眠。
方纥听罢又是左右扭头,他道:“您如今手下禁军乃由陛下经年招聚,虽挂着陛下名头,实则是下官养在陛下手下的江家刀。今儿全交由您处置,您一招手,他们便会毫无怨言地跟您上刀山下火海。至于缱都来日恐变作魔窟,出不来,进不去,薛家蹄踏破城门之际,便为缱都提刀者命丧黄泉之时——您此时该去稷州,不该回缱都。侯爷如此,下官亦然,下官接下来当回北疆了。”
外头鹧鸪悲啼,季徯秩起帘看向昏光中的寂寥山色,道:“您要等边疆平宁,再由江帝把您称作嘉平年间恶臣,五花大绑地押京受审,最后当众掉脑袋,是不是?”
方纥颔首,说:“除暴安良,乃良君之责,下官之死,迎的是新朝的曙光。”
“向死而生么,大人与盛熠师生二人委实相像。”季徯秩笑着叹息,“盛熠他……我最后一回见他的时候,死命不肯赠他一句离别语,只一味地唤他归来。早知他一心寻死,我定不会强人所难。”
“不知者无罪。”方纥道,“想死诸类言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光亮话,您也是为了陛下好。”
起帘常漏风,偶然钻进的一股秋风格外的凉,把季徯秩冻得颤了身子。
“南边天愈发的寒凉,漠北过了中秋便该下雪了。”季徯秩松帘遮去外头本就稀微的月华,“天冷,打起仗来,怕是要冻得手脚皲裂,将士们要遭的罪真是不少……”
方纥寻了条绒毯给季徯秩披,说:“李世子今儿既要防北边秦兵,又要防西边的烽谢营,两头夹击,他们抽不出人手去鼎中帮忙。攻打鼎中者不出意外该是秦军主力,宋燕二人有多少能耐,不久便自见分晓……可薛侯乃一大变故,如今局势于他利好。他多半会选择同秦人里应外合,自东攻西而去,与蘅秦北东两道夹击悉宋营。”
“……不对,薛止道他有两条路子。”季徯秩说,“既可如监军所言围攻鼎中,又可趁早放弃鼎中这肉,一径向南,与苌燕营正面相搏。”
方纥笑起来,说:“侯爷这回可同徐监军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这法子需得展背于宋,若是悉宋营告胜而归,薛家便离死期不远了……可是也真奇怪,徐监军也说薛止道会选这么一条。”
“北疆之事繁杂,他薛止道掀起枢成一十五年多大的风浪,却不言不语蛰伏这么些年,也算辛苦。旧事一朝败露,百姓所思所想他不能掌控,他这会儿也该躁起来了。夹击悉宋营耗时太长,他等不及。”
方纥没反驳,默了少顷忽而说:“下官这回恐怕真是错了。”
“谋大局者难料颗颗棋子落处,监军也是尽力了。”季徯秩道。
宋诀陵方听过北斥候送来的急报,便速速下令营中将士整衣披甲,今夜便策马出关直指漠北——他这是要占据北漠里头那处高地。
那高地不过是一小丘,可魏秦打起仗来,必相争此地。然因着蘅秦十八部与那坡隔着条大河,淌河费时又费力,纵然已眼巴巴盯紧了那坡,也总叫魏人得意。可如今中秋河道已然结冰,秦兵过河费不了多少工夫,这回谁能抢占先机都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