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平春(1 / 2)
王茂设宴平春园,那是个极文雅的地方。是日,大雪已霁,天光晴好。不满三岁的王家小公子打扮得漂亮且贵气可爱,由乳母抱着来给众人看,而乳母的身后还跟着伺候王小公子的婢女们——人儿小小,排场却是不小。邓弥同邓康到平春园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言笑声阵阵,不是在聊天,就是在游戏,还有不少女眷,连黄琰琰也在,姑娘们倒是都挺喜欢王小公子,围在小人儿身边逗他玩乐。邓弥准备了颇是贵重的一份礼物,王茂开心道谢收了,让乳母将王小公子抱过来让渭阳侯瞧瞧,王小公子是聪敏可爱,但邓弥不大能和那么小的小孩子玩到一起去,客气抱了一会儿,再诚心称赞了几句,趁着邓康来叫她的时候,她就赶紧找借口走开了。“邓弥、邓康,这里这里!”傅乐远远看见了他们俩,连连向他们招手。到傅乐身边的时候,他已腾出了空位,热络招呼着:“就坐这儿,别挤到黄荀那一堆人里去,他们在赌钱,吵死了。”邓弥转头看看,难怪觉得有另外一堆人聚在一起气氛异常高亢,原来是在行赌。“赌得也还算雅,”傅乐抚平袖上的褶皱,他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直裾,外罩鸦羽色氅衣,一副闲适模样,怪不得不愿往人多的地方挤,“不玩真金白银,都换成珍珠,不过赌钱就是赌钱,玩起来都一样,疯癫得很。”“换成珍珠?我要去看看!”这玩法确实有几分新鲜,邓康听后来了兴致,pi股还没坐热就一溜烟抛下邓弥自己跑了,拦都来不及拦。傅乐目瞪口呆,转而对邓弥说:“但愿你身上没带钱。”这是怕邓康来坑蒙拐骗。邓弥笑笑:“真巧,一文钱都没带。”闲话了片刻,黄琰琰追着黄荀,两兄妹吵吵囔囔地过来了。黄荀玩兴正浓,硬是被黄琰琰从人堆里揪出来,拂了面子又玩得不开心,他也正愁没处撒气,黄琰琰喋喋不休地责怪他不管妹妹只顾自己玩,黄荀受不了了,两个人针锋相对吵起来。黄家兄妹吵嘴,是稀松平常的事。邓弥和傅乐都知劝不住,干脆都不劝了,他们吵他们的,他二人依旧闲聊。谈天说地了一阵,傅乐瞅着王茂抱着在哭的王家小公子哄慰,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给邓弥看说:“你说,不知道的,会不会认为那是王茂生的?”依照王茂的年纪,要说他能生个这么大的儿子也不是不行。世间还真是少见像王茂这样,自己已经娶妻成家,却仍旧把弟弟当个宝的,恨不得要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那个还不知人事的小家伙。邓弥与傅乐对视一眼,也忍不住发笑。忽地,四周倒显得安静。邓弥正感到诧异,才转面,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黄琰琰娇俏的脸庞则已经无声无息凑上来,忽闪的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邓弥看,差点没把邓弥吓出病来。不等邓弥说话,黄琰琰就若有所思地托着香腮说:“邓弥哥哥,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漂亮了很多。”邓弥的脸色变了。黄琰琰话音方落,黄荀就从后面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死丫头!”傅乐转眼,半信半疑地打量起邓弥来。“死丫头,不会说话就别开口啊!”黄荀咬牙切齿地小声教训了妹妹,又忙着堆起一脸笑给邓弥道歉,“邓弥啊,你不要往心里去,这丫头就是这样,向来满嘴胡话的……”“唔……才、才不是胡话!他这……”黄琰琰奋力扒下了黄荀的手,才说了一句话,就又被黄荀捂住了嘴。傅乐打量完邓弥,颔首认同说:“我也觉得你是比以前好看了,可是究竟是哪里变得好看了,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不过琰琰所言‘漂亮’之词,是用来形容姑娘的,放在你身上实在是不合适。”邓弥忍着气没吭声。傅乐望黄荀一眼,似乎觉得不够乱,故意问邓弥道:“这个时候,要不要把邓康叫回来?”邓康从小到大,没少跟人打过架,十回有九回是因为别人说邓弥秀气白净得“像个姑娘”,而黄琰琰恰恰是京中贵家子们的噩梦,傅乐不嫌事大,倒特别想看看邓康会不会为了捍卫邓弥的尊严,不顾死活与黄琰琰来一场正面交锋。黄荀呸道:“傅乐你火上浇油,乃小人行径!”傅乐一脸无所谓:“我从来也没自诩是君子。”黄荀再待唾弃他,却见邓弥一言不发,冷着脸起身走了。傅乐有几分意外。黄荀不由得心哀,松开捂着黄琰琰的手,含恨骂道:“不长记性的死丫头,在家教你多少遍了,出门不要随便开口,怎么就是记不住!”黄琰琰见邓弥像是生气了,此时也知错低下声来:“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黄荀上火得厉害,黄琰琰如果是个小子,他保证现在一准能毫不留情把她揍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景宁来了。”傅乐蓦地说道。“啊?宁哥哥,哪里哪里?”
黄荀推开伸长脖子到处观望的黄琰琰,他倒是一眼就看见了窦景宁,不过他也看见了邓弥走出去正好迎面撞上窦景宁时的反应,邓弥的反应很奇怪,像是突然之间受到了惊吓……黄荀仔细思虑了一会儿,转头正色警告他的妹妹:“黄琰琰,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邓小国舅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你等下离他远些,万一惹了祸我可救不了你。”……就那么恰巧,不偏不倚地,邓弥被窦景宁堵在了山石下的小径上。她的的确确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好在前后都有人,她想窦景宁不会蠢到要在这样的场合里说出某些奇怪的话,于是很快镇定下来。“我……我去找过你很多次。”窦景宁犹豫着张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知道。”“你不想见我?”邓弥心虚瞟了瞟身后不远倚在池边石栏上说话的两个人,即刻否认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想安安静静看几天书……就连子英来,我也没有见他不是吗?”窦景宁默默无话。邓弥尴尬指指他身后:“我要过去,劳烦你让让路。”窦景宁看她一眼,迟疑着侧身将路让出来。“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邓弥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轻声说的这句话足以清晰落入她的耳中。果然,她听清楚了,而且一瞬之间停下了脚步。“你可以对我有任何要求。”分明是清朗的好天气,她却犹如遭了霹雳和寒霜。平春园里的欢声笑语,似乎都消了声,邓弥脑子里嗡嗡作响,外物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说,任何要求。任何要求……可这算是什么意思啊?恢复知觉之后,无名的火从心底里烧上来,邓弥皱眉,飞快捏紧了拳头:“忘记那件事,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就是我的要求。”窦景宁来不及多说一个字,邓弥扔下话就快步走了。席间,邓弥故意坐得离窦景宁远远的,但是大家客气恭祝完王家小公子岁岁年年、称赞了王茂的大方,转头还是不忘起邓弥和窦景宁的哄,甚至数度要将邓弥拉到窦景宁的身边去。邓康瞧见邓弥神色之间强忍怒气,连忙护住她,并且劝解其他人勿闹。无奈众人不听。终于,邓弥忍无可忍,喝尽一盏酒,空杯狠狠敲在了长案上:“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谁要再拿我取乐,就休怪我不客气!”席面上突然鸦雀无声。众人看看邓弥,再看看窦景宁,最后再看看邓康:渭阳侯动怒什么样,没有人见识过,不过难保窦景宁不护短,再加上一个沘阳侯邓康,这闹出事来不好看不说,也足够令平春园关门歇业几个月。大家尴尬闭嘴退散,王茂也适时打起圆场,化解了僵持的气氛。安安静静在窦景宁身边坐了半天的黄琰琰,忍不住偏过头,悄悄与黄荀道:“哥,我真要感谢你救了我一条小命。”“怎么说?”黄琰琰再靠近些,小声说:“你要不事先叮嘱我少说话,刚才那一堆起哄的人里肯定得有我。”黄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目,然后再告诫她:“景宁哥看上去不大痛快,你也最好别惹他。”……聚宴之中,难免会有劝酒、斗酒的习气。邓弥从不与人斗酒,但每每都是被劝酒最多的那一个,以往她喝到差不多了就会推辞,但是今日心情不佳,劝酒之人来者不拒,宴乐尚未到半,她已经撑不住了。王茂说,可以到园子水榭长廊那边去休息,都是打扫干净的屋子,安静不吵闹,喝醉了躺躺就好。邓康挥手叫上旁边的傅乐,帮他一起来搀扶邓弥。窦景宁看到邓弥被别人扶着,不痛快的心里更添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