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诸事仪结(7 / 9)
奔腾,在火光中漫天细碎的烟尘被映照的明了,鼻翼间大口呼动的冷气倾啸割进气管肺野,顾千珏身上却热了起来,只觉得胸口激荡出一片恣意开阔的心怀。
那抹身影锲而不舍地坠在身后,旷野蔓蔓,黄草起伏,朔风凌凌,飞御纵跃。像是就要一直这么追随着、奔远了,没入天地尽头。
两处身影一前一后抵达了抛旌的圈中,因前后去得太远,两人也没有争得这先机,不过他们也并不在意这些。
马蹄在圈缘悠悠踏着,手中的旌绳在空中翻滚旋转出一个红色的圈,两人也几乎是同时抛出旌绳,那轻而空的礼螺仿佛在手中筑了千钧的力道,迎风劈开浪涌的草、一根根绷圆的红绳,滚滚向前,那劲实的力量迅捷奋飞、势不可挡地撞向金磬台最中央倒映着蹿腾火光的铜塑,那尊沉重的顶钟。
“嗡——”巨大的震颤从金钟的上传递,轰鸣声余荡,起伏的草、奔腾的马似乎都化作了这场哄奏的伴象。系接的红绳一圈圈晃动着,发出大大小小的咚铛或是叮铃,连成一片,恍惚篝火与烛芯都为之颤动。
场内的马蹄声不绝,场外的人声却停滞了,惊异的静顿了,仿佛在为这个出乎意外的结局而屏息注目,好半晌的静滞之后,才传出更加嘈杂喧嚣的讨论,热烈了,沸腾了,如烧红的油中溅如一滴水。
且不管那边是如何热闹,场内判定的掌事确是一时犯了难,两个旌螺几乎是同时撞上那顶钟,一番商榷僵持之中,却瞧得赛上的两人已然跃马而下,寻了过来。
因那奏哄的赐物只有一枚,由是作何也得商议出个先后是非来。
“阿衍的骑术精于我,若真有个先后,他也理当在前,实是无甚可纠结的,这头筹合该是他的。”顾千珏本是想陪阿衍过来领赏,哪知这边还有这么一番论谈,笑着劝解。
这话讲得并不是没来由的过谦,实是从顾铭一开始御马的状态就知他若想要逞那第一,便无人可道第二。
见两名赛者无甚异议,掌事与承办此事的族室尊亲商量后,也无异表,便将那吉玛坠交由了二承耶手中。
走出马场,之前相熟的人在栅围外老早地侯着,他们只闻得这组猎仕中有人完成了奏哄,详尽的信息却不得而知了,于是待人出来便仔细捉问了遍。
等知道奏哄的就是二承耶之后,那些人短暂的惊讶过后更是喜上眉梢,纷纷庆贺祝福。
头筹已被夺走,栅围场外一时少了很多人,原本围问做一团的人得知了这个满意的结果后,也是四下离散去别处庆禧了。
闹了余尽,默默走在身后的男人方才又重新往前迈几步与人抵肩并行。顾千珏偏头去看男人的神情,明明依旧横眉挑目的模样,无端带着些喜色,他只作因自己心头舒畅所以瞧别人也当是兴致盎然。
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臂,顾千珏顺势顿住,偏身转向顾铭。
“千珏,我很高兴。”男人掌中攥着吉玛坠合手心盖在胸口,仔细感受着心中那抹情绪流淌。
顾千珏瞧男人斜飞入鬓的眉似乎也柔着弯了,眼角蜷曲,唇角扯开的笑似素平生来头一回,把那骨白的齿露了出来,那耀眼的光滟令他晃神眩晕。
“嗯,我也很高兴。”顾千珏无声回握了男人的手。
趁无人得暇顾及他们,男人把坠子绕在顾千珏的脖颈上,摩挲着绳扣,细细戴好了。“保佑千珏,福安永乐。”
顾千珏这才看得这坠子的模样,萃净翡石边嵌一个银环,玉面上锲雕日形的图象,扣住银环拨动,那坠子便来回翻转过来,反面则是一个月形的图象。纳挞除了对祖灵的尊崇以外,对自然也尤为敬畏,日月星转的表象,意取顺遂裕盈。
把坠子前后端详了便,顾千珏方掩在衣襟下,收匿妥帖了。方才道出口:“我也有东西要送给阿衍。”
昨夜祈祥节的仪事完结后,顾铭遭遇了刺杀。
实在是这些时日太安详,厮杀的熟悉回来后方才有一丝实际的感受。但顾千珏交手却带了几分警惕,敛去七成力道不让那刺客察觉出他的功夫底蕴。
不慎挨了那刺客一刀,劈在肩头,这伤受得其实无妄,不过想到原主那净台心经的解毒功效便也没太多顾虑,所幸小伤。
骨冕将他俩安置妥帖,放话一定会查到真凶,此事也惊动了太律,更是不知道如何让鲜奉夫人得了信,知她将多年流浪的游子看得宝贝极,理应隐瞒些才是。
这事顾铭没有受伤,所以‘护驾’有功的伤员顾千珏反倒成了备受关怀的对象。太律赏赐慰问完还不算,连鲜奉那来时,因为顾铭与顾千珏情谊深厚盖过她的那番计较与冷脸也转圜个尽。
顾千珏恰借着伤员的名头,说自己也有几分功夫,怕夜里再有什么意外,便要与阿衍寝作一个毡帐。这话说得直白,若要有心人恐会觉得这是在质疑主营的守卫失当。
但都感念他回护顾铭的心,往日里两人感情十分紧密要好,因此也不疑有他,说了一些关怀的话,这厢算了结了。
此举顾千珏有私心,想与爱人亲近几分,但却无心做更出格的事情,毕竟在眼皮子底下,他还不敢如此造次。况也不想以这种偷摸的方式败了阿衍家里人的观感。
夜底,天色黑得早,苏昭草原的风尤其的大,族人为了防塬野山火,外面热闹的篝火熄尽了,在营外笼着的烛火也尽数黯灭,因此毡帐外已然黑黢黢一片,再无人声动静,沉寂极了。
毡帐内还撑拢着一盏跃动的烛光。应付完得知动静再次前来表示担心与关怀的格索勒大叔,两人才彻底落下了外帘。
床沿旁,顾千珏端坐得乖驯,率先打破了沉静的氛围。“阿衍不高兴了吗?”
男人平日的情绪很少外露,但从发生刺杀到现在,男人说的话实在太少,最近逐渐被‘调教’得活泼的样子好似全都回到了原点。
男人摇了摇头,顾自拿起伤药欲要给人换药。
顾千珏扼住把上自己衣襟的手,侧了头去看男人脸上的表情:“阿衍,都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这样了。别不跟我说话,好不好。”
“阁主行事自有道理,非属下可随意置喙。”男人开了口,是他好不容易拗过来的称呼被再次提及,这样的见外于两人之间却好似裹了针刺,势要惹人神伤。
但顾千珏不在意这些,相反,他很受用。顾铭几乎从不与他置气,可阿衍不一样,阿衍会同他讲高兴,就像现在跟他闹脾气一样,少了那些卑怯,仿佛终于可以知道一点自己会更多地纵容他。
男人好似也觉察自己出口那些不恰当的言语,于是干脆伤药也不拿了,原地直挺挺的杵着。
面无表情,看起来更像在生闷气。
“我知道阿衍是担心我,可沧海珠的事情一旦你受伤便不好再瞒,我有净台心经护体,况那贼人的武功我胸中有数,不会有闪失的。”顾千珏拉男人的手,将他按在床沿一并坐着,耐下性解释着。
见人面色还是不变,又佯作可怜:“阿衍,我肩口这儿还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此话一出,男人那冷置的神情才破开来,甚露出些许仓皇,他一手将外搭的衣襟拉得低了些,原本的伤口经过了族中巫医的处置,裹上灰白的棉麻布条,现确实往外渗着片缕猩红。
骨冕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闯进来的。
两人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却是有种无端的暧昧萦绕。
骨冕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眉心下意识地蹙了起来,目光在瞥到顾千珏脖颈上那本该藏在衣襟下的吉玛坠时,神色变得有些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