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灯祠香烬()(6 / 7)
”顾千珏拉男人的手,将他按在床沿一并坐着,耐下性解释着。
见人面色还是不变,又佯作可怜:“阿衍,我肩口这儿还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此话一出,男人那冷置的神情才破开来,甚露出些许仓皇,他一手将外搭的衣襟拉得低了些,原本的伤口经过了族中巫医的处置,裹上灰白的棉麻布条,现确实往外渗着片缕猩红。
骨冕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闯进来的。
两人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却是有种无端的暧昧萦绕。
骨冕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眉心下意识地蹙了起来,目光在瞥到顾千珏脖颈上那本该藏在衣襟下的吉玛坠时,神色变得有些缄深。
顿了好一会儿,才从这样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说明自己的来意。
这事发生没多久,骨冕便找出些眉目,据说这刺客是五承耶豢养的死士。每位纳挞的承耶自承籍属地以后就会分到十二名死士,武力高强,只忠私主,这样的刀用起来实在顺手,但有时也会遭到反噬。
这些死士身上都会带有属主的一些标记符号,一是死士如有叛主逆反行为便于抓获,二便是防止权贵之间的互相倾轧暗杀。
的确,从这条规立出以后,族室贵卿之间因明仇遭遇暗杀的情况少了很多,也更少有人会动用有身份标识的死士,转而从其他地方收养一批不那么锋利但尚可一用的刀仆。
正因为这事太直白,所以才更有蹊跷,于是骨冕着手调查与五承耶关系紧密的四承耶,从手下对他们近期的行轨汇报来看,确有动机与踪迹,但仍存疑点。
虽没有证据,但骨冕直觉这事许与那位六图兰【1】有关系。
太律有三位夫人,与正位鲜奉夫人育有一女两子,但那位大图兰早夭,为免鲜奉伤心,族中少有人提及此事。二夫人伏萤育有两子,也就是现在的四承耶和五承耶,不过二人年岁相去甚远,性情也千差万别,四承耶沉算阴郁,五承耶酷戾易怒。三夫人沂嘉育有一女一子,也就是现在的六图兰,但却没有如今的七承耶。
三夫人的幼子与鲜奉夫人的两子十七年前遭遇的那场意外,在族中,几乎成了更甚于大图兰早夭的秘辛。
六图兰是个人物。她年岁是这几兄弟中最小的,却是这几人之中最沉得住气的,行事温和有度,体量武韧精实。若要是男儿身,定是要为她痛失爱子的额吉撑出一片天地来。只是,没了儿子的沂嘉夫人如今还没有任何属地留存,在部落中的地位也不如育有两子的夫人。
六图兰近年已过承籍的年龄,但总循亲近额吉,感念孝道的理由,尚未划分属地,仍留待主营。
沂嘉夫人与鲜奉夫人同失爱子,那些年的来往便密切了许,鲜奉夫人也可怜从小乖巧懂事的六图兰,便也央着太律应下暂缓承籍一事。
如今三承耶是寻回了,鲜奉夫人总想着与失散多年的孩子好好拉进关系,所有心思都落在乌维衍身上,自然是顾及不得还未寻回爱子的沂嘉夫人的心情。
这之中微妙的变化倒是被骨冕捕捉了,虽然他与那位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六图兰没什么交情,但并不影响他去揣度她那些昭然若视的狼子野心。
历袭以来从无女子继位掌管部落之事,别人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能,况也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可如果只是无用功的话,那这个女子做得也未免太多了,让他不得不生出一些警惕,至少他可从未在他那些尚有登籍机会的窝囊弟弟们身上窥得这样的狼虎之姿。
因此虽在线索上没有更多收获,心里实在惦记此事,才又上这边的毡帐,好与便宜兄长再提个醒。
乌敕斛心想:他与小时候一点也不像了,回了营落平日也只会伙同那个北梁人四处野玩,实在太放纵了曾几何,这样的快活似乎是属于他的?算了,就当还那年欠下他的。
哪怕如何纵惯,也总是能依了去的。只是,这种事,无论额吉还是罕父,恐怕都是容不下的,总不能再为了一些无关紧要旁的人还要去牺牲些什么吧,愚蠢的兄长。
交代的地方大致说个明白,他头也不回,转身去了主营最中央的那尊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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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衍,这是你真正想要的?”顾千珏感觉自己的喉头艰涩难比,几乎从缝隙中低声压出句话来。
仿佛就在昨天,他们还一起骑马、争着奏哄,一起吃搪耙糕、插顶旗。哪怕经历危险的刺杀,也从没有过如此心神惶动的空落。
面前的人是他到这个地方以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说是可笑的雏鸟情节可能都太浅薄。
在记忆中,是这个男人浑身是伤,背着他浴血杀出困阵,也是这个男人与他负了一样的情毒,如此阴差阳错、却甘愿雌伏于他,在江湖中他愿意隐姓埋名跟他浪迹天涯,在秘境中无论怎么样的险厄也决计不放开他的手,于是他许诺,愿执手同赴碧落。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他生死相契的人,对他说,从前种种皆是浮妄,他不愿再做笼中困兽,他说他本可以是草原尊贵无两的承耶,可以娶妻生子、幸福一生。从前与他的纠葛不过是忠挚之义,仆属之情,再无僭越,如果没有那情毒,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超脱于此的结局。或者说他没有机会找回自己的家族,那他绝无跳出这个桎梏的可能,他会一辈子被困在以高仰息望、俯首称臣的这种尊卑里,无法逃脱。
但现在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见到了训练场地以外的江湖、见过了翻飞蔓草牛羊成群,他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旷野中才终于找到让自己安适的自由,是的,自由。
他享受的,渴望的自由。
如果一开始顾千珏还抱有男人大抵是被威胁,或是被什么摄魂术控制之类的想法,那么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彻底撕碎了他的底气与自信。
男人不明白什么是情,也不明白人世间的太多东西,这是顾千珏教给他的,一笔一划的墨迹都是阁主着笔绘出的,所以他被雕刻出的都是仿佛完全契合的、迎着阁主的预期的方向塑生。
他说正是因为不懂得,所以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或者说自欺欺人地一直这样扭曲下去。不懂得忠情与倾慕之间的区别,并不要紧,因为是阁主给了他生命,阁主全他衣食,一身武艺也皆源这人,所以无论是性命还是身躯的奉出,无论何种意义都似乎理所当然。哪怕要继续这样,也都是自己应当偿还的。
但,正是因为知道什么是情,才知道原来倾慕之外的任何亲密接触会让自己如此痛苦。
男人闭上眼,仿佛在消化这样的痛苦,或是在组织其后的语言。顾千珏从来没有听过男人说过这样多的话,从来没有。
好像是一场漫长的、遥远的促膝长谈,但情形与氛围并不足够亲和温馨。
男人说,他见到阿莱的那一刻,就被她吸引住了。千珏教他的,一种名为高兴的情绪,胸膛觉得充盈,感到踏实、安宁,可是都好似不足够,微末得难以描绘,男人闭着眼像是在回忆与心爱女子相遇的美好瞬间,他的声音连带着身体都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说,他必须知道自己早已许属于谁,却仍然不可遏制地在那一瞬间生出那样的念头。
看到阿莱粲然的笑,就从心底里生出想要守护她,想要陪在她身边的想法,直到亘古永远,天地荒长。
荒唐的诡异的情绪这样侵占了男人全部的心神,所以在这一天,他提出来,想要把决定权重新交给那个赋予自己一切的人,因为自己更加贪婪嬗变的私心。
无论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必须承受。男人抽出了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