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2017年冬(1 / 2)
因为分了一床被子给崔胜澈,尹净汉不得不找出几年前就搁置的小太阳取暖器。
冬夜总归是冷的。
但吃饱喝足的尹净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子从里到外都是暖烘烘的。
他趴在床沿,侧过身去看平躺着的崔胜澈。
崔胜澈身下是尹净汉用许多硬纸板铺成的“床”,暖黄色的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灯光的缘故,尖锐的锋芒逐渐被慵懒所取代。
在尹净汉探出头的霎那,崔胜澈的目光就追随着他。那眼神没有敌意,甚至带着些许温柔,折射出尹净汉看不懂的情绪。
“崔教练,打地铺能睡得着吗?”
“当我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吗?”崔胜澈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自嘲地撇了撇嘴角,“还有,别叫我崔教练,我已经下班了。”
尹净汉吐了吐舌头,“那我该叫你什么?”
“胜澈。”
“胜澈……”床上的人小声嘟囔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个称呼十分熟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却又无从考证。
正在他努力回想有关“胜澈”的记忆时,崔胜澈突然开口,“净汉呐……”
“嗯?”
“我能在你家多住几天吗?”
“当然可以了”,尹净汉脸上露出半分迟疑,随即又覆上了灿烂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难处,但你明早给我煮红豆粥好不好?”
崔胜澈自下而上地注视尹净汉,他背对着光,上扬的嘴角牵动饱满的苹果肌,金黄色的发丝随着晃动的脑袋胡乱飘舞。如果崔胜澈没有亲身目睹过他的过去,当真会以为他是天真善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好啊。”
好啊,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饭——崔胜澈这样想着。
尹净汉闭上眼,不愿去琢磨崔胜澈话里话外掺杂了多少客套,掺杂了多少刻意。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三个月前,在他们初次相遇时,崔胜澈向他投来的眼神。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崔胜澈的另一面。
尹净汉只觉得荒唐,那天他居然从崔胜澈的脸上读到了四个字——失而复得,这是他这辈子最渴望的东西。
少年时接二连三的事故让尹净汉变得多疑,也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崔胜澈突如其来的示好。可当他真的入眠,梦见的却是另一幅场景。
夏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耳边是虫鸣和溪水潺潺,崔胜澈紧紧握住尹净汉的手,手心出汗也不松开。
坐在岩石上的尹净汉向远处眺望,整个临江都睡了,哪里都是黑沉沉的一片。这座落后的小城没有夜生活,亦或是有,只不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爬上芝山,也是第一次和崔胜澈一起爬山。
阿嚏——阿嚏——阿嚏——
昼夜温差大,尹净汉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强壮的少年将尹净汉搂进怀里,宽厚手掌带着薄薄的茧,摩挲着他的手臂,心想尹净汉也太瘦了,要多给他买肉吃。
“我听说,连打三个喷嚏是有人想我了”,怀中的人侧过头,“是你吗,胜澈?”
褐色的眼瞳在漆黑的夜里暗了许多,却更显纯净,里面是点点繁星组成的银河,崔胜澈深陷其中,甚至想溺死在其中。对方离他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会贴到脸上来,他一时有些头晕目眩,感觉自己的耳朵和脸开始发热。
“我能亲一下你的酒窝吗?”
崔胜澈愣在原地,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酒窝。
薄而温润的嘴唇逐渐贴近,呼出的热气喷薄在他的侧脸。崔胜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红得快要滴血,目光不知所措地落在尹净汉身后的桦树上,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毁掉这氤氲的暧昧因子。
“你不笑,我怎么亲?”
尹净汉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逗弄别人,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坏笑。
若是在平时,崔胜澈定要恼羞成怒。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剑眉星目却又青涩害羞的少年,反应迟缓地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他像一只乖巧的提线木偶,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在尹净汉的掌控之中。
带着凉意的唇瓣贴在了崔胜澈的右脸,堪堪拂过他的嘴角,转瞬离开。像蜻蜓点水,掠过波澜不惊的水面,只剩心底无尽的涟漪。
下一秒,崔胜澈钳住尹净汉的后脑勺,向这个不知羞的人发起攻势。灵活的舌头细细舔舐柔软的唇瓣,而后撬开牙齿,与尹净汉纠缠勾弄。
尹净汉双手搭在崔胜澈的肩上,任由崔胜澈啃咬他的嘴唇,抚摸他的腰窝。
空气急剧升温,呼吸交融,二人都在这个吻中意乱情迷。
突然一声尖锐急促的哨声,唤回了陷入热恋当中的人的神智。
“谁在那里!”
小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黑暗如铁幕压下,一如梦里的天空。崔胜澈的胸膛急促起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做了一场恍如隔世的梦,便是噩梦。他撑起上半身,看到梦中的人就在眼前,才稍稍安下心来。
凌晨三点的圆月轻盈而无情的施舍下微微光亮。崔胜澈凑上前,像在梦里那样,想再摸摸尹净汉的头,却在触碰到尹净汉柔软发丝的瞬间停了手。
他目睹了尹净汉的过去和未来,又试图慢慢走近尹净汉的现在。崔胜澈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让尹净汉在长年累月的徒劳中放弃对记忆的填补,然后替他去抹杀压抑在阴暗中的仇恨。
思绪万千,困意再次袭来,崔胜澈躺回硬纸壳上,将自己蒙在被子里,鼻尖充斥着尹净汉惯用的洗衣液的气息,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尹净汉在黑夜中慢慢睁开眼睛。
方才崔胜澈的举动让尹净汉产生了自己还在梦里的错觉。一切都是说不上来的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也不知道——
命运早就在崔胜澈和尹净汉之间打了个死结。
清晨,尹净汉被水流声吵醒。
他穿上外衣走进厨房,看到崔胜澈正在淘洗红豆,这才想起昨晚崔胜澈答应给自己做早饭。
尹净汉根本没去问崔胜澈会不会煮红豆粥,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做饭这种小事,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生存的基本技能。
可他们这种人,到底被归为哪一类,尹净汉自己也不知道。
崔胜澈听见脚步声后,插进红豆里的手顿住,满眼戒备地迅速扭过头,结果看到睡眼惺忪的尹净汉站在门口。
昨晚的梦又浮上心头,他咳嗽了一声,心虚地扔出一个“早”字,又低下头继续忙活。
尹净汉显然也想起了那场梦,面色愈加透红。他别扭地揉了揉眼睛,走到崔胜澈背后的橱柜旁翻找熬粥的锅。
两个男人在狭窄的厨房里略显拥挤,每次弯腰曲背都会产生身体接触。在锅碗瓢盆的清脆磕碰声中,空气急剧升温,每一次触碰都被无限放大。
有一瞬间,尹净汉想将仇恨抛诸脑后。
他早晨胃口不好,习惯了不吃早饭,可当起床后看到厨房中有人为他忙碌时,尹净汉还是心头一暖。他疯狂地渴望平凡生活、贪心地觊觎世俗情感,而崔胜澈使这一切破土而出。
如果可以,尹净汉希望从头来过,躲开源头那产生了蝴蝶效应的灾难,然后安稳度日。
“唉。”少年轻叹一口气,拿着小锅起身,视野却快速被黑色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