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燔祭潢昏(8 /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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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康健,但知道这一切的,除了自己,没有人应该活下来。

清理后续。

他因这一系列事变也摸清了作为厄运寄宿体的婴孩具有的能力,当即开始思考对策。和普通人有肢体接触,可导致其风寒感冒出疹子,体液接触轻则卧床,重则会使对方身患重症。长期的触碰可能会导致死亡。他倒是没什么明显症状,除了偶尔的思维断裂和晕眩。它不能被杀死,否则会招致降临在他人身上的深切灾祸。因此这个选项被首先排除。隐居?但他答应过自己的母亲。况且,西涅赫塔需要他。那他只有将它驯服到完全顺从。仅仅是作为宠物或帮手还不够,猫狗饿极尚会啃食死去主人的脸,鸬鹚和鹰更像是被消磨而非被驯服。它需要对他所信奉的教条虔诚。这样的话,即使在他因意外失去对它的控制,它也能发自内心地以被教导的方式爱着人类。

于是他进行对它的“教育”,通过信息控制与行为干预的手段,将它萌生的不合意人格打碎后再重塑。他是仁慈的父亲,冷厉的正义,手握实然和应然的双头权柄。

他借父爱之名,凭仁爱之义,施与它惩罚与规训。

“咕呜。”怀里的婴儿打了个奶嗝,松开装有羊奶的乳房状陶罐,红润的脸在他胸前蹭蹭,因微笑咧开的嘴里露出四颗乳牙。

“ta,da,aa…”它刚吃饱,此刻对男人尤其依恋。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含混不清的声音里间杂着咯咯的笑声。阿洛戈并没怎么回应,而是将它轻放在一块摊开的方巾上。它刚会爬,正是蹒跚学步的年龄,对万物都充满好奇。

婴儿向方巾外,它所未知的世界爬出一步。刺耳的轰鸣接连炸起。阿洛戈提着铜钟,另一手拿着敲打用的小锤。婴儿被猛兽咆哮般的怪声吓得颤抖,圆溜溜的眼睛睁大,淡金色瞳孔收缩。它向后退行,蜷缩在它所知的安全区里。

助手在侧廊里隐约听见尖叫和啜泣,随即声响闷窒,应该是婴儿被哄好了。小儿夜啼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阿洛戈真是位耐心的父亲,这月孩子每天都要哭上一场,也没见他发脾气。他这么想着,提脚走开。

“父亲,助手说晚餐已准备好了。”女孩十余岁的年纪,但举止恭敬有礼,与成人无异。她遥遥对刚行医回来的男人致意,神色隐在面纱下,疏离看不分明。

阿洛戈解下鹿皮长袍上的角扣,与女孩年龄相仿的男孩从一旁窜出来,主动接住外套。阿洛戈脸上漾起笑涡,摸摸他的头。男孩是国王的独子,当年险些在瘟疫中丧命。国王日后感激他的恩情,但阿洛戈搬入医院后不愿接受任何多余的赏赐,他便只有遣自己的儿子来作兼职的童使。与其说出力帮活,不如说这是昭示国王信任的象徽。阿洛戈明白这点,从未严厉要求过男孩做任何重活。王子这时正缠他练剑,他也欣然同意了。

“好的,好的。今天我们去山后练。”王子厌倦了练剑场,吵吵着要另寻个新鲜地点。阿洛戈顺着他的话头,大手拍拍男孩的肩,示意他去拿剑。

“佐伊,你先去梳洗。饭后我要检查这周晚课的内容。”

女孩正攥着裙摆发怔,听见自己名字回过神来,慌忙低头应是,绕行离开。

她从小被禁止出门,即使在封闭的医院内,活动的范围也是有限的。父亲给出的理由是接触他人会造成伤害。她随着年月的增长,越发健康茁壮,因而思忖这伤害并非显着作用于她本身的。或者,和他人接触会折损自己的寿命…?但她没有相应的度量衡,只得尽量避免一切可能的触碰,听父亲的话,不踏出大门一步。这也是父亲想要的。她不敢细想另一个可能,即使这是显而易见的——被伤害的会是其他人。父亲一直教导她,要爱人类,爱所有人。伤害无辜的人是有罪的,若犯罪行,会遭父亲的背离,众人的唾弃,天神的诅咒,和良心的谴责。仅仅是想象可能的后果,她就感受到理智的晕眩与心脏的烧灼。

她回房,摘下面纱静坐,仍陷在思绪里。铜镜里的稚嫩面容晕染开来,如一颗早熟的白化草莓,缀有因晒伤而得来的淡红籽实。

门缝轻掩。门外有一双眼睛。

王子本是去拿剑,鬼使神差跟随她到了门前。他本是活泼好动,有恃无恐的性子,一切都想探个究竟,一切都想得到。他自然好奇女孩为什么蒙着脸。难道她长得很丑?他禁不住好奇心,暗地里窥视。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见了水仙女。并不是被作为神之血脉供奉的正统一派,而是吟游诗人口中带有情色意味的,会唱着魅惑歌谣,将牧羊人引诱至河边溺死的曼妙少女。王子眯眼,端详女孩的玲珑侧脸。她既破碎又完整。似供奉女神像坍塌后残余的断指,像异教邪神墙画上剥离下的镶嵌玻璃块。皮肤白且薄,似最好的珐琅,因而眼尾的娇粉异常明显。他瞄到她雪花片般的睫毛眨动,赶紧缩回脑袋,踮起脚,试图静悄悄离开,但心跳却如暴雨前轰炸的雷鸣。

少年人的爱单纯且炽烈。他酝酿机会,偷找女孩聊天。刚开始他有些心虚,总觉自己在行窃。但一天他经过阿洛戈的门前,听见从未有过的女性轻笑,和男人暧昧的讨饶与喘息。随即那位不知名的女人每周黄昏都来,阿洛戈次次都囿于房间,第二天的清晨都难能出门。圣人尚且交欢,凡人亦可求爱。他大胆起来,甚至趁女孩父亲忙碌,攀爬外墙翻越小窗来同她讲话。女孩一开始推拒,但也日渐对他口中的故事起了兴趣,侧耳听他吹嘘自己的奇特历险与窗外的美妙景致。

“和我出去玩吧,佐伊。就一次,我带你骑马。去看山,湖泊,草地和落日。”

她摇头。但梦里都是霞光。她曾在窗口远远望见过夕阳没入远方的山,但男孩告诉她,当晚霞投射在湖心,波光粼粼,灿金和蓝紫会交相辉映。她正听着,淡金色的瞳突然对上男孩闪烁着亮光的紫罗兰色眸子。她移开视线。

“记得不准碰我。不然我父亲会发火的。”她声音战栗,藏在手套下的纤白手指抓紧男孩拴在窗沿的绳子。她第一次踏在大地上,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嗅到山,湖泊,草地的气息。他们隔着三尺,坐在一起看落日。她眼眶盈满泪水,抱住发颤的腿,心脏如首次离笼的雀鸟,颤抖着翅膀生疏地扑飞。她从未想过,世间有这么多的光与彩。

蝴蝶衔了她脸颊上挂着的露珠,停驻于她的嘴唇。她惊跳而起,将男孩一把推开。

最终赶来的父亲将他们找到。王子当晚被父亲带走诊断开药。即使如此及时,他仍然大病一年。父亲之后严厉斥责了她,罚她在自己清空的小屋里关禁闭。小窗封紧,天窗闭严,没有书本,光亮,人语,水滴声,只有一床被褥与硬硬的床。任何人她都不得见,助手也不例外。每日送饭的都是父亲,连他也不同她说话或是直面,而是将面包和水隔着门的抽板放下后就离开。她每日有两餐,被准许去一次厕所,她便倚靠这些来计时。父亲同她说的是一月,但不知为何仅过一周,她便被放了出来。但她并不觉感激。明明是对方枉顾她的意愿,未经准许就亲吻上来,受惩罚的却是她。她跟在父亲背后,恍惚地走,腿脚虚浮。眼睛被烛光灼得发疼。为什么夜晚都这么亮?她自言自语。大声的。自己和自己说话太多,音量就难以注意。

父亲并未回头,而是说对方如何做不重要,要做好自己,举止规矩。

做好自己。举止规矩。她抿紧唇,为不能控制声音掩藏情绪而感到羞耻与恶心。眼泪不受抑制地落下,砸在地面上。蜡烛太亮了。她又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她在说话,还是她的想法?她苍白,指甲坑洼不平,表皮剥落的手指绞在一起,胃酸上涌欲呕。她这一周并未进食多少,瘦得脱了形,肠胃也饿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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