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屠日青撑着这一口气不咽,就是在等这最后一面。
——好好再看你一眼,好好记住你的样子, 等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再遇见。
血都快熬干了, 他瞪着眼睛,另一只脱垂的眼珠仿佛也在努力遥望。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缓缓靠近,他已经听不见这微弱的声音了,眼前的光线也模模糊糊,像是在眼球上蒙了一层纱,一切都化作一片一片拼凑在一起的光影,他努力去看,却只能看到一点点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他没有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娘亲最后一眼,就这么不甘心地睁着眼睛,死了。
银针钉着他眼皮逼着他看人间炼狱的时候,他想要闭眼,闭不上。
后来他能闭上了,却靠着顽强的毅力与剧烈的痛楚抗争,硬生生在一个眼珠重创的前提下睁眼。
睁眼,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屠日青死了,死在了屠婆婆颤抖的臂弯里。
屠婆婆把他从竹竿上拔下来,屠日青肚子里的排泄物混着肠子和血哗啦啦流了一地,流了她一身。
那里面还有被搅得稀烂和血水屎尿混在一起的内脏。
五脏六腑都被搅烂了,却硬是撑着最后半口气,等到了她来。
“娃儿……”屠婆婆眼中是莫大的哀切,“我的娃儿……我的可怜的娃儿啊……”
这个花白了头发又总是爱着干净的女人,顾不得遍体烧伤还有身上的肮脏。
“你说你死了就死了,你等我干啥啊……你……你不疼吗……”
浓重的哭腔,被压抑着的哭腔,却最终还是挣脱了束缚,从喉管里钻出来一声声悲鸣。
“你不疼吗……”
在血腥与恶臭气味的交织里,老婆婆连头上轻薄的发丝都在打颤,“青儿!”
她对着天空,一声长长的嘶吼,“啊——!”
吼声散开在空旷的麦田里,麦子还青着,屠日青的太阳却再也不会升起。
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终于化做了一把锋利的屠刀,一刀一刀将她凌迟。
是她大着肚子,坐在油灯下将讨来的百家布缝制成肚兜,屠老四揉着腰,眉目尚留余温。
他说,“梅雨天快些过去吧,我的谷子快发霉了。”
她依在屠老四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摸摸自己的肚子,“那就叫他屠日青好不好?”
日加上青就是晴字,天快些晴了,一家人的生计才有着落,他的名字,寄托着生的希望。
天快些晴了,就能早些日子看到麦子那青青的穗儿。
麦子抽穗了,离丰收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的名字,还寄托着一家人对未来的憧憬。
她日日期望着的青穗儿,还没成熟,就成了死种。
于是希望跟着憧憬一起全都破灭了,她再也没有一间茅草屋,再也不会坐在门槛上择菜,再也看不到一个如阳光般绚烂的小孩沾着一身尘灰,朝她扑过来,然后被她嫌弃地推开。
她用满是烧疤的手背,抹了一把伤痕累累的脸——她要上山!
她要拿回她儿的四肢!
她把自己那碎了一地的孩子收拢起来,一点也不嫌弃他脏,贴着他脏污的脸颊,哭得撕心裂肺。
她脱下身上的外衣,细致地把那些碎了的躯体一点点捡回去,就像每一次她整理着家里那些陈设一样。
她用衣包裹着残尸,搂着她可怜的儿子的躯干最后哭了一场,然后她把儿子留在了青青的麦田里。
这个柔弱的女人,用她那不多的力气一锄头一锄头挖好了坑,小心翼翼把他放进去,然后记下了位置。
——等娘拿到你的手脚,再把你好好埋起来,然后娘就躺在你旁边,陪着你,直到娘死在这里。
她摇摇晃晃上了山,毫不畏惧站在一众大汉面前。
反而是那些胡子被吓了一跳——她的脸实在毁得没有人样,胡子只当作是鬼来索命,个个面色青灰。
“把我……儿……还给我……”
她方才喊嘶了嗓子,于是吐出来的话语也鬼气森森的,沙哑不似人能发出的腔调。
为首的胡子一愣,旁边有人提醒才反应过来。
“大…大哥!她是来要被咱冤枉了的那小子的……胳膊腿儿的!”
“冤…枉?”屠婆婆脸上的神情瞬间狰狞起来,做了亏心事的胡子甚至瞬间被吓尿了一个。
“仙…仙姑啊”,那个无恶不作的头目讨好着道,“手脚早就已经剁成泥喂狗了,您看把那个罪魁祸首交给您怎么样?”
就在昨夜,他当着屠日青的面,剁烂屠日青的手和脚,在屠日青绝望哀切的眼神中把它们倒进了狗盆子里。
做完这一切还是不解气,于是他们便下山烧杀抢掠,等到要回去了,才走到半山腰那,他们便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人嘴里还不断念叨着“罪过罪过”和“菩萨保佑”。
胡子本能觉得不对劲,就把他押上了山,还没严刑拷打那个人就自己吓得什么都招了。
原来那个人正是当初上门逼屠婆婆给方子的人之一,他变卖了家产把所有的钱都投资在了回魂汤上。
一开始这汤在村里大卖,有病没病都想要来上一碗,他赚了点小钱,就去赌,他嗜赌成性,越赌越输,越输越赌,输光了赚的那点儿钱还欠下了天额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