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1 / 4)
一剑倾人楼
范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见看见叶流云,是他十二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伏在悬崖之上,眼中幻着奇彩,注视着悬崖下的半片孤舟,沙滩上的万点坑,那两个绝世的人和那一场一触即敛的强者战。
一位是庆国的大宗师叶流云,一位是自己的叔。
十二岁的范閒,霸道之卷初成,眼光算不上奇佳,所以只是讚叹于那一战的声势,却并未停会到其中的精髓,反而是这些年来,偶尔回思其时其景,才会逐渐从回忆之中找出些许美妙处,惊骇处,可学习处。
回忆的越多,对于五竹叔与叶流云的绝世手段,便更加佩服。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叶流云那乘着半片孤舟踏海而去的身影还浮现在自己的脑中,那古意十足的歌声还迴响在耳边。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庆国的大宗师,受万民敬仰的大人物,居然会在一间青楼的最顶层,成了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人。
……
……
范閒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死的人,所以对于自己单人可能面对的敌人,他都曾经做过充分的瞭解与分析。
他算来算去,掂量了几番自己的实力与背景,在这个人间,最值得他警惧的人,应该是东夷城的四顾剑,最深不可测的,应该是北齐的苦荷,最麻烦的,当然是皇宫里的那几位。
不过四顾剑虽然是个白痴,虽然可以毫不在乎地杀死自己。可是众人皆知,但凡白痴都是不喜欢出门到陌生地方去的。
而深不可测地,喜欢吃人肉的苦修士苦荷大师,在亲爱的五竹叔亲自出手后。也终于被打落凡尘——一个能受伤的人,从感觉上说,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至于庆国皇宫里地那几位,都有亲属关係,暂时不去考虑。
范閒所真正警惧的,都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由此可见此子不是过于自信,就是有些自大。不过话说回来,以他的实力,再加上瞎子叔,实在也只需要考虑这些人。
而在四大宗师之中,唯独对于叶流云。范閒一直不怎么担心。
一来是少年时的记忆过于深刻,总觉得叶家这位老祖宗颇具流云清美之态,常年在世间旅行,乃是位真正的有行之人,心性疏朗可喜。不应该参合到人世间这些无趣的斗争之中。
二来是京都叶家的状况,让范閒眼尖地看清楚,叶流云乃是位地地道道的有情之人。不然皇帝也无法维持双方之间的青衡,悬空庙一把阴火,烧得叶家丢盔弃甲,如此下作地手段,叶流云却能忍着不归京,自然是将叶家子侄的幸福与安危,叶氏家族的存续,看地比什么都重要。
叶流云不停驻在京都,影响时势的平衡。皇帝也不会真地把叶家如何。这便是不能宣诸于口,但在皇权与叶流云的超世武力之间自然形成的一种默契。
所以范閒怎么也想不明白,叶流云会因为君山会的事情出手,还会如此决然地杀到了自己地面前,用自己的生死来要胁自己。
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就算此次黑骑撤了回来,难道皇帝就不知道叶家与君山会之间的关係?这种平衡不一样是被打破了?
不过来便来罢,范閒算准了这位大宗师地命门,这才敢如此讥讽,如此「大逆不道」地阴酸着,因为他清楚:
如果你是叶流云,你怎么敢杀我?
……
……
范閒盯着笠帽之下那双静如秋水的眼睛,似乎想看出这位大宗师突至苏州的真正用意,内心深处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叶流云马上反问:「我怎么不敢杀你?」
……自己马上冷冷地抛出自己行走江湖的大杀器以做说明。
杀了我,五竹叔自然会杀了你们叶家所有人——这是一个很简单朴素的真理,叶流云绝对会相信,而且不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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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年你躲在悬崖上偷看。」
出乎范閒的意料,叶流云根本没有接着范閒那句话说下去,只是缓缓将手中的剑重又插入剑鞘之中,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叹了口气。
范閒心中一怔,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兀自冷静着。
「不明白?」叶流云问道。
范閒真的不明白,所以点了点头,先前刻意扮出来地狞狠与成竹在胸顿时弱了少许。
叶流云微笑说道:「如果你不在那崖上,怎么能念得出来那两句,怎么能知道我就是我,怎么能料定我知道你是他的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敢杀你?」
很复杂,听上去似乎很复杂,所以范閒真的有些晕了,好在他的启蒙比一般的正常人要早十几年,过了两次人生,关于逻辑之类的基础知识比旁人要扎实许多,自己在脑子里绕了几圆,终于绕清楚了叶流云的话。
叶流云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这个世界上,至少是如今,至少是江南,能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
而这个意思让范閒感到无比惊愕,庆国的大宗师,难道真的没有几个人认识?
……
……
他下意识里放开手中紧紧握着的纸扇,唇角泛起一丝讥讽说道:「不要以为装酷就可以冒充我叔,不要以为戴着笠帽就能冒充苦荷光头,不要以为提把破剑就可以让别人相信你是四顾剑。」
「你是叶流云,不管我认不认得出你来,你终究就是叶流云。」
四顾剑的行踪是监察院监视的重中之重。叶流云根本没有可能冒充,所以这也是范閒很不理解的一点,叶流云弄这一出,是真地想和皇帝老子撕破脸?
他嘲笑说道:「虽然四顾剑确实有些白痴。被咱们大庆人铸了无数个锅戴到头上,可是您这齣戏也太不讲究了。」
……
……
「我是谁并不重要。」叶流云冷漠地看着范閒,「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你下江南,江南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范閒瞇着双眼,毫不退缩地看着这位天地间仅存的四位超级强者之一,缓缓说道:「这世上哪有不死人就能达成的目标?」
「你要达成什么目标?」
「我是臣子……我地责任是保护皇上的利益不受丝毫损坏。」范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微笑说道:「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的想法。」
「即便是死?」
「不,我不会死。」
叶流云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说道:「你……母亲当年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范閒并不意外对方会提到自己的老妈,脸色却像挂了霜一般寒冷,冷冷应道:「不要用先母来压我。而且说起杀人,想必您也记得清楚,我母亲并不比我差。」
「我说的是根骨与禀性。」叶流云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好杀之人,如何能手握大权?」
将将因为叙旧这种事情稍显缓的楼中气氛。顿时又冷冰了起来,紧张了起来。
「你在京都,有那些费心费神的可怜人替你操心。我且不论。」叶流云就这样直直地坐在桌旁,整个人像那东山之鬆一般倔耿而不屈,「你下江南,江南多事,多少人因为你的巧手善织而死去?」
范閒瞇着眼睛,心头无比恼怒,压低声音说道:「莫非我不下江南,这江南地人便不会死了?内库里的王八就不再是王八,明家一窝烂鼠就变成锦毛鼠?」
他轻蔑笑道:「老人家。先前说过不要用先母的名义来压我,这时候再添一句,大义地名份对于我也没有什么效果。」
叶流云面色不变,不知其喜怒,只听他静静说道:「杀袁梦一事,那宅